三月初的冰裂声, 是冬天在骨缝里退潮的暗语。 河岸垂柳抽出一绺绺湿漉漉的绿丝绦, 像谁悬腕写了半阕《醉花阴》,墨色未干便被风吹散。 我蹲在苔砖剥落的井台边, 看一群蚂蚁搬运融雪的甜腥--它们驮着碎玉般的冰碴,仿佛在给季节办一场微型葬礼。
老裁缝铺的木格窗总糊着油纸,透出昏黄的茧形光斑。 老板娘踩着缝纫机唱评弹, 针脚轧过布匹时,“嘎吱嘎吱”地碾碎了几粒旧年梅子核。 她鬓角别一朵绢制海棠, 花瓣边缘微微泛黄,像被春阳晒褪了色的婚书。 门外竹竿晾着新染的蓝布衫, 水滴坠入青石凹凼,敲出宫商角徵羽的余韵。
废弃铁轨旁的野樱开得不管不顾,粉瓣落进锈红的枕木缝里,成了时光铁链上松脱的铆钉。 有少年骑着铃铛生锈的自行车掠过, 车筐里斜插一枝山桃, 花影扑簌簌抖落在他洗白的校服后襟。 这场景让我想起祖母腌的脆李--青涩裹着盐霜, 在陶瓮中慢慢沁出皱褶的温柔。
深夜路过茶园,炒青的柴烟与雾霭缠成一条软绸。 守园人提着马灯逡巡,光晕扫过茶垅时,惊起几团毛茸茸的暖意--或许是野猫, 或许是未睡醒的春风。忽然记起《东京梦华录》里“斗茶”的旧事,原来千年不过一盏茶凉,而新芽总在腐叶下攥紧拳头。
清明前的雨最像迟到的道歉,细密地填补砖瓦间的裂隙。我收起伞走进小院,房梁上燕巢空着,去年衔泥的喙痕却还在。 供案摆着蒙尘的锡酒壶,壶身映出我模糊的面目,恍如某位祖先在光绪年的倒影。 香灰无声跌进铜盆,那一刻忽然明白———春天何尝不是一场返回青春的密码。腐草化萤,枯木藏雷,所有死去的光阴都借新绿还魂。
墙根野蕨蜷曲如婴孩的拳头,它们终将舒展成接住星月的掌心。我掸了掸衣襟上的桃胶,这黏稠的金色,大约也是春天遗落的某种隐喻。
(作者系生命科学与工程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