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第七日, 河面传来第一声冰裂。 灰白的冰层下,蛰伏的暗流早已将锋刃抵住寒冬的咽喉。 裂纹起初细如蛛丝, 却在某个无人守候的深夜骤然迸发。 破碎的冰凌相互推挤,发出青铜器相撞般的钝响, 仿佛大地正在吐出淤积了三个季节的叹息。
河岸的柳树仍在假寐, 嶙峋枝干上却鼓起无数琥珀色的苞。 它们像未拆封的信笺, 裹着经年累月的雨水与星光。 有牧羊人用钝刀削断枯枝当柴,断口处竟渗出清亮的汁液———这微小的背叛揭穿了寒冬虚张声势的谎言。
真正宣告季节更迭的, 是泥土深处蚯蚓的迁徙。 它们穿过冻土与腐叶的疆界,将地底积攒的往事翻搅上来。去年深秋溺亡的甲虫残翅、 某场暴雨冲散的蚁丘碎屑, 此刻都成为新芽破土的祭品。 在蚯蚓拱起的土垄边缘,一株野芹正用根须编织网罗, 捕捉土壤里溃逃的寒意。
迁徙的雁群掠过麦田时, 农人弯腰拾起一块碎冰。 冰晶在他掌心化作浑浊的水, 却裹着半粒未腐烂的野莓种子。 这个总在旱季诅咒土地的老人,突然对着消融的冰水笑了。 他蹲下身,将种子按进湿润的裂缝———那些曾被冰刃割开的伤口, 此刻成了最慈悲的襁褓。
暮色染红冰河时,上游漂来半截焦黑的树桩。 雷火曾将它烧成炭笔,此刻却有嫩绿的新枝从碳化的皮层钻出,如同从骨灰里升起的蝴蝶。 它经过农人埋种的地方, 经过苏醒的蚯蚓与鼓胀的柳苞,带着满身伤痕继续漂流。 河底的卵石为它让路, 因为所有携带春天赶路的生命, 都值得拥有奔赴生命的航道。
(作者系外国语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