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卷时,早上的菜市场正一寸寸活过来。空气带着刚下过雨的潮湿和清晨的露水,青石板也洇着零星水光。桥下的一角,春笋堆旁的老爷子正在慢慢地削落着春笋的层层褐衣,笋汁顺着竹刀滴答坠地,青石板也被染上了乳白的色彩。而过路的满载栀子花的三轮车又给清晨带来了一点清新的好闻滋味,车轮轧过水洼,溅起的水珠又落到了小摊上摆着的绿油油的菜上,一切都是刚醒的样子。
日头攀上晾衣绳时,整座城浸在慵懒光晕里,朦朦胧胧的。醒来的人要是看到这样好的天气,定是要晒上几床被子,来感受阳光暖和的温度。抖开冬被,带着旧年的尘灰,簌簌地坠下几点樟脑碎屑,落到地面,又准会被穿堂风裹挟着扑向窗台,省的洒扫地功夫了。推开两边的窗户,窗边底下刚被挪开的玻璃罐中,多肉正舒展粉芽,罐底的枫叶蜷着吹落的棉絮,像一封未寄出的心事,被永久的珍藏着。纱窗吱呀推开半隙,鹅黄的斑驳光影便掠过手背,倏然映入的是垂柳织就的绿烟。同样,被光影拥抱着的,窗边摆着的那个藤椅,藤椅上的旧毛衣拆至肘弯,未被收好的毛线团也随着那阵穿堂风,从椅上滚落地板,惹得棉絮乱飞。窗外的柳絮也窜入屋内,光洒入的世界,已分不清棉絮与柳絮,恰似春风随手绾了个结又添了几分可爱。那窗外,收废品的铜铃惊落檐角水珠,砸在屋檐下休憩的橘黄色身影上,在弓起的猫背上溅作碎玉,惊得那抹橘影迅速地蹿入被风吹得鼓胀的碎花床单里,暂得又一番休息。而布帛却似无事发生般,依旧随风起伏。在对楼灰墙拓下粼粼光斑,又在云层遮掩下,忽而聚作游鱼忽而散作流萤,明灭间浮沉着晾衣绳上滴落的晨光。
柳烟漫过长椅时,春色洇透了空气。少男少女蹲在石砖前,不知讨论些什么有趣的东西,盯着砖缝里的黑与窜入缝隙的水。飞絮掠过竹竿网兜,跌入紫鸢尾丛———穿红鞋的男孩逆光奔来,足尖卷起残瓣,暗香碎成齑粉扑向茶盅。老夫妻拢住杯盖的刹那,半片柳叶已撞进草丛。风忽地旋起,裹着杨花与零星笑声窜上枝头;糖画摊前铜勺轻转,金鲤甩尾的瞬间,满园春光凝在颤动的蜜丝里。
暮色浸染西窗之际,厨房成了春日的庙宇。香椿在沸水里蜷成绛紫的漩涡,浮沫聚散间,窗外的晚霞已泼洒得淋漓———朱砂混着金粉在云层翻滚。葱段跳进油锅“滋啦”爆响,辛香窜上鼻尖,砂锅里的腌笃鲜也跟着咕嘟冒泡。对门阿婆总在这时叩响铁门,禁不住地想唠些家长里短。女人蹲在垃圾桶旁剥蚕豆,青壳迸裂的脆响里,碧玉似的豆粒滚入白瓷碗,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吵闹。抽油烟机的轰鸣中,楼下的玉兰树簌簌摇落白瓣,跌进谁家晾衣筐,叮铃”惊起一串铃铛响,说笑声混着炒锅的锵锵声,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夜色从紫藤架滴落时,春便悄悄换了韵脚。路灯照亮阿婆指点藤蔓的手:朝下开的是紫藤。”便利店冰柜渗出樱色雾气,汽水瓶身凝满水珠,一滴坠地,惊醒了蜷在台阶上的狸花猫。穿西装的晚归人踩过海棠落瓣,自助银行的蓝光漫向街角,吉他走了调的弦音裹着榆钱香,轻轻叩打某扇未关的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