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十路的探照灯刺破零下五度的夜幕时,我的三脚架正在融雪剂侵蚀的路面上轻微震颤。取景框里,老周师傅橘色的反光工装像一团凝固的火焰,他佝偻着腰撬动井盖的姿势,让安全帽上的LED灯在长曝光中拖曳出彗尾般的光痕。这是第62个学雷锋纪念日前夜,数码相机显示环境温度预警的红框不断闪烁,而胶片机里的富士C200正在默默吞咽寒潮。
井盖掀开的瞬间,地热蒸汽撞上冷空气凝成雾凇,在老周师傅的眉毛上结晶。他工具箱里那柄包浆的管钳让我想起千佛山脚下旧货市场的铜器——都是被岁月反复摩挲出的光亮。“小心镜头结霜。”他摘下劳保手套,用掌心焐热我冻僵的快门线,这个动作让取景器里的构图突然倾斜三十度,恰好框进经纬线交界的残雪。
冲洗出来的胶片带着低温特有的靛青色调。老周师傅工装袖口的磨损处,银盐颗粒堆积成微型山脉;他弯腰时腰间露出的膏药贴,在显影液里舒展成水墨牡丹。那些被降噪算法抹去的细节——冻裂的指关节、井沿的冰凌、工具包侧袋里的降压药——此刻正在化学药剂中苏醒,像六十多年前雷锋照片里同样模糊却灼人的油渍与补丁。
暗房红灯下,老周师傅修补管道的剪影在相纸上显形。他拧阀门的动作与党史馆展览墙上那张1962年的经典影像重叠:雷锋在车底检修时扬起的脸庞,机油在军装前襟晕染的梅花,还有那颗永远向着人民的螺丝钉。两张相隔六十多年的底片在显影盘里对话,银盐结晶中沉淀的,是不同年代守护者共享的生命编码。
泺源大街的积雪突然反光,老周师傅的工装橘在雪幕中燃烧成信号灯。他教我调整曝光补偿:“你看这些冰碴子,单看是冷的,聚起来倒像给马路盖了层玻璃棉。”1/30秒的快门速度里,三百片冰晶织就的素锦,温柔覆住他刚更换的阀门。此刻首班BRT的引擎声从泉城广场方向传来,车灯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射在历山路的沥青上,恍若那个提着马灯巡夜的士兵,仍在为城市经络把脉。
定影液停止波动时,相纸边缘的冰纹恰好漫过老周师傅的工号牌。JN-061的字样在红光中泛起暖铜色,像大明湖冬夜里的航标灯。他工具包里那本卷边的《雷锋日记》,书页间夹着孙子用荧光笔画的爷爷——画中人面目模糊,唯有橘色工装在黑暗里绽成六十一朵木棉。
走出暗房时,环卫车的扫雪刷正在收集昨夜的寒星。年轻司机摇下车窗,晨光在他呼出的白气中折射出虹彩:“周伯总说每个井盖都有心跳,以前我觉得文艺……”他的尾音消散在突降的雪粒里,挡风玻璃上的冰花正在融化,将我的镜头镀成万花筒——这或许就是老周师傅说的“城市的毛细血管”,在快门开合的瞬息,将六十一载春秋缝缀成温暖的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