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在历代文学作品的书写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特定时空场域所孕育出的独特风情与深厚底蕴,不仅是滋养文学创作的沃土,也赋予了文学作品鲜活的生命色彩,并为其注入强烈的情感共鸣。诗词,作为古典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因其文辞优美凝练、内蕴丰富,且音韵和谐、便于吟咏,成为了记述和展示地方文化的重要媒介。
吴越之地自古人文荟萃,文风鼎盛。作为吴文化重要发源地的苏州,更是深得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的青睐。他们把酒吟诗、挥毫泼墨,给这座千年古城留下了丰厚的精神物产。他们的佳作更是广为流传、传颂千年。历代以苏州为题材的诗词创作,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吴地文化的各方面,也处处传达着苏州独特的自然风韵、审美情趣与文化内涵。杨旭辉先生所著的《苏州诗咏与吴文化》,便是从苏州的古典诗词入手,以真挚而细腻的笔触,剖析解读了苏州诗词文化中的深刻内蕴。
作为第二故乡,杨先生对于苏州的情感无疑是深切且复杂的。杨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世人对苏州往往有着“繁华富庶,偏于安乐”的表象认识,对苏州诗词的分析也大多偏重于文辞的品读鉴赏,而对吴文化真正内涵的传达尚有缺失,因而执笔写就此书。这不仅是对苏州诗咏艺术的一次深刻挖掘和精彩展现,也是对吴文化的又一次传承和发扬。
“诗词”是探寻城市记忆的线索,杨先生便是以“诗句”为引,共分“姑苏声音”
山水风物”“园林风雅”文学胜迹”“苏式生活”和“文化传承”六个篇目,将苏州的诗词韵味娓娓道来。阅览此书,便如置身于江南水乡的乌篷船上,流水轻漾,载着我们向历史深处遍寻而去,古今吟唱,韵味悠悠。
景中有诗意,时时多流连。苏州的风景名胜令人心驰神往。文人登临游赏,不乏吟咏赞叹。“万顷湖光里,千家橘熟时”赞誉太湖洞庭山漫山遍野的红橘盛景,歌咏乡民辛勤劳作后的丰收喜悦。吴中第一山虎丘拥有“积翠拥晴”之风光,望峰息心,窥谷忘反”之禅意;吴中第一水白云泉拥有“云自无心水自闲”的旷达闲适;桃花坞拥有“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的自由烂漫……姑苏诗咏胜景如云,既有自然山水之壮丽秀美,亦有园亭街巷之精巧雅致。“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点明了其以水为特点的城市风貌。自唐代起,苏州城就是水陆双棋盘式布局,有陆门和水门各八道,造就了苏州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的独特城市景观。“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就是对此的生动描绘。
明清时期,园林的建造融入了文人的艺术修养和审美品位,自然山水融合诗情画意,又深蕴着文学意蕴和哲学思想,园林的艺术创作盛极一时。拙政园为古典园林之典范,文徵明曾为其倾心绘制《三十一景图》并配以题诗,细致描摹出它旷远明瑟、清逸疏朗的风韵。
除了吴中风景,还有“吴音”之美。苏州话软糯轻柔,被称作“吴侬软语”。无论是苏州评弹“一串珠喉逐晚风,百啭新莺出幽谷”的低吟浅唱,又或是昆曲“千人石上紫云箫,一曲清歌魂欲销”的醉人心魄,皆体现了姑苏浓郁的地方音韵之美。
在本书中,杨先生还巧妙地关注到了那些穿梭萦绕于水乡街巷、绵长悠远的叫卖声。“平川荡桨一十里,深巷卖花三五声”“依约晓窗人未起,卖花声里到苏州”
……这样婉转细腻、声声亲切的乡音,不仅牵动着吴人心底的温软惬意,也抚慰着游子孤寂的愁绪。
正如杨先生所言,“城市的声音,尤其是带着浓郁乡情的乡音,本应该是城市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苏州现代化发展快速,那些带着无限乡愁的声音,却遗憾地被淡忘在昨日的书页中。那些带有吴地声音记忆的诗词,无疑是在提醒着世人:听觉美感也是吴文化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姑苏文盛,最为人称道的是其中情韵。沧浪亭畔,沈复与芸娘“园林证盟”的相濡以沫、伉俪情深,一部《浮生六记》寄托无尽哀思;白公祠里“补种甘棠绕屋新,后先循吏总诗人”,后人感念着苏州刺史白居易关心民瘼、励精图治的拳拳报国心;况钟笔下“清风两袖去朝天,不带江南一寸绵”的清廉正气,激励教育着苏州一代代的官员和学子;天平山上红枫层林尽染,使人想起范仲淹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济世情怀;五人墓前义士痛洒热泪,“英风飒飒绕回塘,旧冢累累侠骨香”的千秋大节,在《清忠谱》剧作里时时演绎……在国家危难、生死存亡之际,苏州文士高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铿锵之语。“提携汉节同生死,休问羝羊解乳不”是范成大“不辱使命”,舍身为国争取权益;“自从一上南枝宿,更不回身向北飞”是顾炎武同情民生疾苦、矢志抗清报国。而后,苏州等地复社、南社继起,皆展示了江南文人慷慨激越的民族气节与家国热情。这也正是在向世人宣告:苏州不只是繁华富庶、风流雅趣之地,苏州志士更有一腔傲然风骨、刚强血性。
苏州诗词,几阕吟咏来,风雅尚存,唇齿生香。在姑苏诗咏里,有江南水乡的细腻描绘,园林艺术的诗画交融,吴侬软语的浅唱低吟,更有侠骨英姿的铿锵坚毅,历史风云的追怀思索,人生命运的喟叹感怀……转眼已是千年,一代代文人墨客以诗词的形式,将历史的记忆代代相承。时至今日,它们依然在苏州古城的街巷里被反复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