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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池学院 - 《河池学院报》

出行小记

作者:■赖琦    
2024-12-31     (0)

作者在坐车时回忆回家之路,包括凌晨赶车、火车上方言、母亲的话和韩江获奖演讲等。作者对回家之路的感受是痛苦与重生并存,对未来充满期待。

每次坐车,我总是不免想起家。而一想到家,大多是悲伤的,尤其是在路上的时候,情绪与车辆一同晃动,顺着路途发生变化。

想到从今年三月份出门,至今还未回家,便不禁感慨,连踏上回家的路都需要某个契机。家,已经不是想回就能回了。相册里保存着婆婆送我出门时的场景(婆婆是赣南对奶奶的叫法,这个称呼让我感到亲切),不知从何时开始,婆婆的送别,是每一条远行之路的开始。

我们不在家时,婆婆便时常搬来竹椅,坐在门口,望向那条我们回家时的必经之路。路旁是她尽心侍奉的菜园,婆婆照顾起菜苗来,和照顾我们一样“野蛮”,所以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但一般情况下,那条路上朝她走来的不会是我们,是同乡的一些老太太。于是,她们聚在路边一聊便是一下午。

前些时日,婆婆的老姐妹菊秀婆婆过世了,走到那条小路上聊天的老太太又少了一个,婆婆也更加孤独了几分。

从小学至今已十多年,从前踏得满身泥泞的土路早已不知所踪,坐着去上学的古早的摩托也已被新兴的车子替代。那时根本不懂大巴、火车、高铁的存在,所知最高级的车是班车,最好走的路是水泥路。

今日小雨,大巴行驶着,总觉进入了雾气深处,到处都被笼罩着。趁着这朦胧的天,悄悄流下一点眼泪是不为人知的。它带着毒液的冰凉,流入棉服当中,直袭胸口。冬天第一次如此清晰,带给身体无比真实的触感。

十九年来,我走过的路已不短了,大多是限于几个地点之间,最长的属于家与广西之间间隔的路。现在想起来,来时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未想过回去的难。且谈谈回家的路:顶着凌晨三点的寒冷赶车,第二日开始时才到家。最印象深刻的是火车上的人,驶入江西的行政范围内时,渐渐听见一些可以勉强理解的方言,到了县内,便直接用方言交流了。

对于远行,我并非没有后悔过,但大多数时候乐于接受。

几年前的春节,我和母亲、姑姑聚在一起。姑姑叮嘱我,读书走得远没关系,但千万不能嫁得远,人最终还是要回家得好。我并不反驳这个观点。但母亲却说,无论你是读书、工作走得远,还是嫁得远,无论你走得多远,路是你自己选的,就算哭着也要你自己走完。

这是我和母亲的想法难得契合的一次,谈及了我的人生之路,可能母亲是带给了我些许豁达的基因。

中国人心里似乎总有一条回家之路,为了缩短这条路的距离,许多劝诫都表示要直接缩短这条路,离家近似乎成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选择。可人并不会同时处于家和对家的思念之中。

今天早晨时,我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读了韩江题为《光与线》的获奖演讲,一种灵魂的共通之处忽然贯穿我的心脏,即人的痛苦与生命——我们在痛苦中同时消亡与重生。昨晚我写下的诗中有这样一句话:“我恰好在下落的时间里/额头和脚裸,以同样的硬度敲打着/它们之间的生命。”命运的榔头时刻在敲打着我,但我的身体在力的相互作用中以同样的硬度敲打回去,火花碰撞之间诞生了一个新的我,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路上,面朝旷野。

此时我看不完整远处的山,只能窥见一点儿轮廓。一面玻璃隔开的里外,总有一种梦境感,使世界延伸出剧烈的不真实。窗外的一切:近处的排排矮树、来到广西才见过的甘蔗地、利刃般插在土地上的电线杆……我努力辨认着这一切。这辆大巴把我从它们之中剥离,因而那些生命力对悲伤的淡化功能此刻消失了。恍惚之间,一个梦似乎把我带回到高中时,在往返于学校与家中的班车上,我做了一个相似的梦中梦,关于那辆班车前往的地点不是学校,也许如现在这般。

直到快下车,我才伸出手指抹了抹窗户,我一直以为的窗外的雾,其实竟然全是由于温差附着在玻璃表层的水汽。擦开一块后,我的食指冰冷冰冷的,但外面的一切都清楚了,一点雾都没有,所有的路四通八达,清晰而明朗,向每一个家与远方衍生。

下一次如此,肯定是在返乡的路上吧。

(作者系文学与传媒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