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时,总有个毛茸茸的闹钟准时叩响我的梦境。寒假第二天,我的放空计划便被这只唤作“呼呼”的不速之客打断。它用梅花肉垫轻踩我的鼻尖,仿佛在说:“懒姐姐,妈妈让我叫你起床喵。”那粉色的爪尖还沾着夜露,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彩,像把星星揉碎了嵌在绒毛间。
我们初遇在巷口的腊梅树下,它蜷在落满花瓣的纸箱里,鼻尖沾着雪粒,像团被揉皱的宣纸。我递去的鱼干被谨慎地嗅了十七八回,才换来一声矜持的“喵”。从此,窗台上时不时会出现一团橘色云朵,爪子轻叩玻璃的节奏,比外婆的老座钟还要精准。有次暴雨突至,它竟叼来半湿的腊梅枝放在窗台,细碎的花瓣粘在胡须上,俨然是位冒雨献礼的浪漫骑士。
守岁时的烟花在夜空炸裂的瞬间,呼呼被吓成蓬松的毛团。我将它裹进羊绒围巾,它渐渐放松,爪子搭在我手腕脉搏处,我们共享着同频的震动,窗外的喧闹忽然退得很远。母亲曾说猫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或许此刻它正望见时光长河里,无数个寒冬里人与猫咪相互取暖的剪影。
最妙的是落雪的日子。呼呼蹲在暖炉边,皮毛泛着蜜糖般的光泽,瞳孔随火苗明灭变换着形状。火光在它眼中绘出流动的星河,炉中偶尔爆开的火星会让它耳尖轻抖,像在接收来自远古的密电。有时它突然竖起耳朵,对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凝视许久,然后猛地“跑酷”上了书架。那时,我总觉得它眼里藏着另一个维度的世界,正透过金色瞳孔与我们对话。
当我翻看着《挪威的森林》,书页间的标本惹得它连打喷嚏。那是去年深秋夹进的银杏叶,我们就这样在书房里消磨一整个上午,它的尾巴也像在思考着,好似在空中画着摩斯密码。当读到“死并 非 生 的 对 立 面 ”时,它忽然将前爪搭上书页,梅花印恰好盖住“永远”二字,像是猫族哲学家的神秘批注。
午后小憩时,呼呼蜷在我的膝头,体温透过深红色的毛衣渗进来,像个会呼吸的暖炉。它的呼噜声是低音部的摇篮曲,在与窗外风叩竹 帘 的 脆 响 合 奏 。有时我故意翻身惊扰,它便伸个懒腰,爪子在空中划出优雅弧线。阳光穿过它半透明的耳廓,在地板上投下珊瑚色的光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恍若某种古老的生命图腾。
离别在某个黄昏,当暮色渐染,我发现它常卧的位置摆着一支腊梅,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不知何时它已悄然离去,露台积雪印着细小的梅花足迹,延伸向远方的轨迹里,或许这是属于流浪诗人的告别礼——此刻春雪又落,在窗台上凝结的冰花里,恍惚又见那团橘色云朵。那一霎那,我体会到“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怅惘,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时光精心编排的韵脚。风掠过空纸箱发出呜咽,几瓣新落的腊梅轻轻覆住旧日爪印,像给往事盖上温柔的邮戳。
假期临近尾声,整理行囊时,我发现每件毛衣都沾着橘色的绒毛。这些细微的生命印记,比任何照片都要鲜活。呼呼蹲在行李箱上,尾巴卷住我的手腕——这大概就是波斯诗人鲁米所说的“无需语言的契约”。我们共享过某个纬度的时光,如今又马上要各自回到平行的轨迹。但那些被阳光浸透的时光,早已在彼此生命里镌刻出温暖的凹痕。
或许人与生灵的际会,不必问来处归途,只需记得某个冬日,有团暖色曾停驻在生命的某页,便足以让寒冬泛起温柔的涟漪。当我在异乡看见橘猫跃过围墙,薄雪压弯梅枝,袖口会忽然传来幻肢般的温暖触感——那是记忆里的绒毛在轻轻挠动时光的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