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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 - 《北京大学校报》

返乡笔记

乡野吹来时代的风

作者:·李金珠    
2025-02-20     浏览(70)     (2)

文章描述了作者参加“北大清华等六校沭阳籍学子联合寒假返乡实践”活动时在沭阳县的所见所感。作者感叹家乡的变迁和乡村振兴,回忆历史中的灾难和困难,表达了对家乡的热爱和未来的信心。


耿圩镇花木培育基地负责人带领大学生实践团师生参观基地的花卉

被人流裹挟着下了复兴号,我推着行李箱走出宿迁高铁站。是的,在周围的所有县城中,沭阳县是唯一没有通高铁的——这唯一的留白,像是被时代快车遗忘的旧邮戳。

每当在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起高中时地理老师的抱怨,他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太近,晚上每每会被火车声吵醒。直到我去外地求学,在滚滚疾转的风火轮上,载着的是似哪吒般的兴致。

何时才算真正读懂故乡?脚下这片土地曾托起过项羽的江东铁骑,沭水畔的晨雾里仍漂浮着虞姬断发时的沉香。对我而言,于十年寒窗落幕后的这个冬天,当双脚踏上返乡实践的旅程,我才终于挣脱象牙塔的藩篱,俯身触摸这片土地的脉搏,与阔别已久的故乡撞了个满怀。

我对乡村的记忆仍蜷缩在陈旧的老胶片里——那些泥皮簌簌掉落的土墙,雨季里陷住胶鞋的泥浆路,以及商店铁皮柜台后蒙尘的玻璃罐。然而此刻的沭阳,早已开始用数字时代的语法重写着乡土叙事。

当我听说要去航空花海飞行营地时,着实吃了一惊。“小县城能开飞机?”这疑问像只卡在檐角的纸鸢,在胸腔里扑棱了整夜。

轮胎碾过耿圩镇清晨的霜,车窗外,三千米跑道如银梭般刺破冬日的荒原,一架训练机停在起点,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逗号。

营地喇叭飘着《敢问路在何方》的旋律,穿虎皮裙的“悟空”正倚在烧烤摊前,金箍棒别在身侧。枯黄的草坪上,一个孩子手持遥控器操纵着微型无人机,机翼掀起的风掠过草尖。“这孩子日后还要去参加国家级比赛呢。”教练话音未落,那架灵巧的飞行器已穿过最后一道拱门,稳稳悬停在颁奖台模型上空。

“我们沭阳县,影响力最大的,就当属花木经济了。”耿圩镇的袁书记如数家珍地向我们介绍着培育基地中的多肉和蝴蝶兰,“这里也是县里几所中学的实践基地。”指尖掠过一株“九尾狐”多肉,那些肉质触须突然妖娆起来,仿佛要将《楚辞》里的山鬼拽进现实。

“这些可不是普通盆栽,我们请到的是来自台湾的技术专家。”技术人员旋开补光灯,向我们展示已经做好造型的、即将运往天南海北的植株,“如今通过花木电商,我们的生产线在不断扩大,花农们也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工作区内,姑娘们将单株蝴蝶兰插入花盆,摆出优美的造型,手下的花朵似乎吟唱起淮海戏选段。花房角落的直播设备蓄势待发——主播每卖出一单,虞姬湖畔就送出一束用《楚辞》平仄灌溉的鲜嫩花枝。

考察乡村教育是我们此行的重要一环。

北丁集中学,耿圩中学和汤涧小学的课间铃声在我的手机取景框里连成了一片。

北丁集操场上,宿迁学院的“心理沙盘课”让中学生们与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南航学子的飞机模型与北大、人大、山大联合法律讲座的思维导图在云端接驳。北大和清华医学学生介绍着健康常识,王慧叶学姐举着口腔模型绘声绘色地讲解着正确的刷牙方法。由 《达拉崩吧》 改编的用药口诀引起一阵阵掌声与欢笑。

汤涧小学体育馆内掠过道道光影——那原是跳绳划过的轨迹。花式跳绳在BGM 炸开的刹那裂变成虹,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闪亮的网。这是汤涧小学在特色教育上做的全新尝试,如今已经颇有成效。孩子们拿到了六所高校的文创产品,高高举起。

晚上,中国人民大学的王尊同学带着我们进行了集体的思政学习,给中小学生开课的同时,我们也汲取着成长的养分。

“携青春向你走来,跨越过星辰大海。”

在耿圩镇的新春晚会上,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学院的薛文宇同学领着我们献唱改编版的《星辰大海》,排练时间只有短短三天,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人、孩子、年轻人轮番上阵,诗词、戏曲、相声、舞蹈、乐器信手拈来,浓浓的年味使人融入其中。

在大家休息的间隙,我悄悄来到湖边。在橘黄色环湖灯光的倒影下,水面金光闪闪,像是女子金步摇的碎屑——夜色惊破。隐约听到渡船那千年的吆喝传来,仿佛是渡口从未停歇的楚歌。

老渡口有块残碑,裂纹恰似西楚霸王的梦碎。无人机掠过新修的仿古廊桥,我看见光伏板恰在虞姬塑像的裙裾下列阵,像两千年前那不肯过江东的西楚霸王的军队,此刻正准备“收割”楚地的光。

一阵风吹来,湖畔的芦苇随风倒伏,似在向楚汉古战场岁月作最后的揖别。今天年轻人正用时代的大锤重塑霸王戟,用戟尖指向老码头——那里飘扬着运河船歌的声纹,刻画着时代的未来年轮。

沭水汤汤,自楚汉烟云间蜿蜒至今。虞姬濯衣的清溪滋润着古楚大地,风声吹来明清县志里沉睡的漕帮密语,在现代农业的滴灌声中苏醒,将沂沭平原浇灌成万亩花田。

抚古思今,不禁感慨:吾乡沭阳,汉时厚丘,建陵故地,怀文旧治,梦溪新脉。往岁饥馑之土,尽化嘉禾之乡。

三天的六校联合实践匆匆,却在我眼中展开了乡村振兴篇章的全新一页。往时的农业大县已在新时代的春风中焕然新生。

在家中,无意间触碰到书架上的《沭阳县志》,它是在我收到最高学府录取通知书时,县委宣传部部长赠予的,另一本是《沭阳方言词诠》。

《沭阳县志》里面记载着沭阳历史的一点一滴,我翻开其中的一页。

“是年,沭河决口。”“因战乱和饥荒,县民死亡和逃走过半,有的甲仅存一两人,遂将原 9 乡 81 里缩编为9乡1 7里。”

“六月,大风暴雨,折木摧房,农田积水成灾。”

“是年大水,岁饥,知县魏正心申报赈灾。”

“教谕曹开显捐年俸,倡导集资,重修学宫,并编纂《沭阳学志》。淮海道佟国桢、工部徐致章、淮安府张行生,分别为学志撰写序言。”

遐想间,那个时代的画卷也仿佛在我眼前展开。洪水退后土地长出新的纹路,生锈的镰刀还在梁间摇晃。孩子们下课后奔出学宫,追逐着搁浅的草鱼。这一场场洪水终究会变成村中老人口中的又一段传说,和着烟斗的明灭,在某个燥热的夏夜重新流传。洪水曾将庄稼连同千万生命从土地上连根拔起,却奈何不了某些深埋地底的,比根系更坚韧的东西。多难兴邦,历史的悲歌催发了时代的号角。

且看:水造就了一方的鱼米之乡,花木枝桠在岁月里疯狂生长。

风带着千年的絮语吹过乡野,时光的笔触在记忆的纸上谱写着诗行。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文系2024级本科生。本文为作者参加“北大清华等六校沭阳籍学子联合寒假返乡实践”活动所写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