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西沉的斜阳,是一片告别的晚霞,
是初出洞穴的眼中柏拉图理念的余光,
它直射入远古神圣崇高的幽远深处,
在千年的静穆中唤起一阵模糊的声响,
宣示着千年岁月的隐约在场。
我呼吸到岁月的幽灵和圣灵的气息——
天涯倦客朦胧前行,在催眠巫术中,
在渐暗的天光中经历着意识的迷茫。
一位中年女士立在大教堂拱门入口,
佩戴着工号徽标,头顶霞辉中冲天的圣塔;
一整天查收门票的千篇一律,
在她的脸庞上留下些许的倦怠;
她朝向我,一位迟到的参观人
带有歉意地回答了我询问的目光:
“抱歉,现在已经停止接待游客。”
她的金色卷发在丝丝的微风中飘洒,
露出一抹晚霞映照下的职业微笑。
我点头谢过她的好意,喃喃自语:
“明天再来。明天也许比今天更好。”
两个金发年轻人站在我近旁,
手持数码相机,斜挎着旅行肩包;
他们仰头注视着斜晖中的圣塔,
嘴里吐出几个音节的能指符号。
我少得可怜的德语竟然派上了用场,
听出了黑格尔梦呓:
“Das ist die Zeitgeist!”
他们的心目中,
这是时代的精神”。
或许,他们在德国也仰望过到处的古迹,
却并未曾按过一次快门,留下点滴的记忆;
他们可记得,金碧辉煌的科隆大教堂,
在当年英国皇家空军的年轻飞行员
投下复仇的熊熊烈火中,几乎化为了灰烬。
不过,此刻,燃烧的太阳在大地褪去最后一缕金光,
黑夜的宁静来临,却能有几个时辰的安详?
三个年轻的姑娘匆匆飘过,
谈笑出一天你你我我的趣事儿;
路边面包房透亮的玻璃橱窗 --
生日蛋糕上雪白而流溢的奶油 --
在喜庆的烛光中映出她们青春的脸庞;
现世的轻松和欢愉,瞬间的阵阵惊喜,
都伴随着英国产的香水在空中起舞,
带走了我他乡游历的记忆和惆怅,
穿过街面上灯光闪烁的酒吧饭馆,
几经曲折交错,终于消失在僻静的深巷。
坎特伯雷,你悄悄送别了英伦平凡的一天,
却将又会抖落出一个英伦小城不眠的夜晚!
白昼的喧嚣一会儿就将暗淡无光,
困倦的人们一会儿就将坠入梦乡。
且慢!滋润心灵的休眠终难平安,
宁静小城将把坎特伯雷故事召唤:
环绕四周无言的肯特树林和草场,
将吐出活生生的香客们大声嚷嚷;
愤怒的诅咒来自国王的胡思乱想;
四个冷酷骑士的马蹄在深夜骤响;
锋利的刀剑直插热血痛苦的呼喊;
临终的大主教的一声祈祷的肃然。
我在渐隐的天光中聆听着远古的声响:
嗡嗡声中的海市蜃楼来自记忆深处的乌有之乡。
(作者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