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盛产竹子,每年春至柳树发芽,春雷阵阵之际,满山遍野百花次第开放,春雨像温柔的母亲用一双粗糙的手轻抚着大地万物,竹林里的笋宝宝早就渴了,按捺不住内心小小的激动,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
小时候为了逃避学习的苦闷,我常常与农家孩子结伴而行到山上去掰笋子,笋子掰回家后,我们要把它的外壳去掉,每次拎着笋子的头须我就不免想起电视剧《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那三撮头发挺像笋宝宝顶端的发,只不过我们要把它的外衣以及顶部的毛发层层剥掉,最后只剩下淡黄色的“内核”,但凡中间有竹节的部位就有一圈白色镶嵌其中。人对于食材加工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只见炊烟升起,灶里烧起大火,大铁锅里开水翻滚,我们把大木盆里的嫩笋统统倒进锅里焯水,笋子一遇沸腾的水就没了脾气,质地开始发生变化,起锅沥干水后洒上盐放到农家晒粮场的水泥板上炙晒。笋子在光合作用下水分一点点丢失,从绵软状态又慢慢恢复到刚直的富贵黄,完全晒好的笋子我们常常用棕叶捆绑,一般用来烩腊肉招待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当然焯水后的新鲜嫩竹笋炖肉或煸炒五花肉都是不错的选择,即使是不沾荤腥的清炒那也是又香又脆,吃起来回味无穷。
不管是晒干的竹笋还是新鲜的竹笋,家乡人只吃野山竹,那种粗壮的家竹从来不挖,也不掰来吃。据我母亲讲,野山竹口味俱佳,那些家竹别看外表厚实光鲜,可吃起来不是苦就是麻,非要煮后在凉水里漂上几天才能去味,如此麻烦就没人食用了。生在山区,地大物博,野味众多,家乡人当然有资格挑三拣四的了。
参加工作后,我对掰笋子的情结念念不忘,于是某年春季邀友人到高大险峻、曲径通幽的深山密林里掰竹笋,没多久就掰了三大麻袋,走在回来的路途中她还告诉我,家里的小锅小灶不适宜给这些笋宝宝焯水,无非是多费一些盐,把这些盐子放在大盆里一层层地排,然后一层层地洒盐,晒出来的笋子比焯过水的还要好吃。有了她的经验传授,我到超市里买了好几袋盐腌嫩笋,那些大胶盆里的笋子经过盐的浸泽,光渗出来的水就有小大半盆,倒掉多余的盐水,捞起笋子迎阳暴晒,笋干儿储存至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之际,再把它们与猪蹄炖一锅,邀上几位好友欢聚一堂品着小酒,吃着人间美味儿真是喜不自胜,如同李商隐笔下的描述:“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
又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如期而至了,儿时的伙伴儿大多迁居城市,时下饭桌上的菜品丰盛,已没多少人愿意去干掰竹笋的苦行,家乡的雨后春笋是不是又一如往常正在节节高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