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邓和小唐回老家,在郴州中转。我们三个欢聚一堂,提及当年在师专住六栋的时光,不由感慨万千。
六栋是师专当时的单身宿舍,两个单元,四层水泥平房,上下几十个单间。每个房间都不大,十来平的样子,但厨卫齐备,水电全免,对单身狗来讲,非常经济实用。六栋东头有个公共水龙头,西头有个公共卫生间,这是为方便六栋对面那排瓦房。瓦房里住的是留校生,他们发扬风格,把最好的住宿条件让给了新来的老师。
有客人来访,两三个还好,人一多,单身宿舍便腾挪不开了。有人干脆把桌椅板凳搬出来摆在过道上。刚参加工作,大家都穷,都舍不得下馆子。好在身轻体健,侧身挤过师专桥,去苏仙菜市场买菜也就一杯茶功夫。穿过直上直下,两边长满香樟和花花草草的水泥路,一口气冲上位于陡峭山顶的六栋,弟兄们自力更生,一块动手。一时间,菜刀案板嚓嚓嚓、槖槖槖,锅碗瓢盆稀里哗啦、丁零哐啷。谈笑风生处,烟雾腾腾,饭菜飘香。
常常有人站六栋这头,唤一声:“兄弟,来,干杯!”那头便有人回应:“马上!”便听咚咚咚,锵锵锵,快马加鞭,人立马到了眼前。若正好有事,脱不开身,那头会说:“对不起,弟兄们,今天有事,你们尽兴!”同时豪迈许诺:“下次吧,下次我请!”
酒肉穿肠过,酒劲向上涌。满腔热情外化于行,不免得意忘形,吆吆喝喝:“兄弟好啊,五魁首,六六六啊,兴隆街的妹子跟你走!解放路的妹子跟我走啊!”喊声震天,楼上楼下的都敞开门来探听;路过的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纷纷打趣:“哎哟喂,拐场拐场!整个郴州城的妹子都跟你们走了,我们要耍光棍了!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整个楼栋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
偶尔有女性朋友光临,虽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必定会有人露出惊心动魄的表情。大伙心照不宣,互相配合,进退有度,终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自然,此时酒令也换成了“棒子棒子棒子!棒子棒子鸡!棒子棒子虫子!”之类的。酒桌因此少了几多豪放几分火热,却平添几许婉约无数风雅。风过处,桃花,梨花,桂花,还有梧桐树花,苦楝树花,香樟树花,以及石榴花,美人蕉,纷纷洒落桌面。花解语,人欢乐,干脆邀花入席。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酒香,肉香,还是花香,粉香。反正,酒不醉人人自醉,管它今夕是何年。
住六栋时,来往最密切的是高中同学老邓和小唐。老邓当时在医专教物理,小唐在审计事务所当审计员。我们三个同进同出,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有段时间,小唐提议,干脆我们三个上苏仙岭南禅寺,在菩萨面前结拜为异姓兄弟算了。老邓却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不必拘泥于形式。我也觉得有道理,此事就此作罢。
小唐单位改组,没地方住,老邓叫小唐搬去跟他挤挤。为此,老邓特意去北街买了个物美价廉的席梦思。周末我去了,三人便一块挤席梦思。下雪天,外面北风呼啸,寒冷刺骨,屋内却温暖异常。三人不时调换中间位置,不然热得受不了。三个光棍联床夜话,谈人生,谈理想,谈亲情,谈友情,谈爱情,谈得最多的当然是爱情。有时,谈兴上来,竟不知东方之既白。
老邓坦白,他特别想找一个做生意的女孩当女朋友。难怪这家伙平时不买衣服、不买鞋袜,也要我们陪他去逛北湖市场!小唐交代,自从搬到老邓这里后,他遭遇了爱情。我也不得不供认,正在追某个令人捉摸不定的女子。
可惜,直到离开郴州去西安读研,老邓的愿望都没能实现。小唐则乐滋滋抱得美人归,他把女友安顿好,一个人去广州打天下。至于我,失恋了!失恋加感冒,独自躺在光板床上不吃不喝,好像要死了一样。老邓和小唐一起来安慰我。小唐买菜,老邓煮粥,多亏他们悉心照料,我才重新振作起来。
从六栋出来,上苏仙岭非常方便。绕过壮观的体育馆,横穿人声鼎沸的田径场,经过乐声悠扬的音乐系,就是苏仙岭风景区。在郴州旅舍稍作流连,可穿越桃花居,上白鹿洞,赏三绝碑,谒景星观。在半山亭歇一会,一鼓作气,登顶“天下第十八福地”南禅寺及苏仙观。在苏仙观前升仙石上,可纵情体会苏耽跨鹤逍遥飞升之感。伫立升仙石,游目骋怀,六栋,乃至师专都变得渺小遥远。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整个人顿觉尘俗尽去,豁然开朗。仰望头顶,蓝天高远,白云无边;俯瞰郴城,楼宇耸立,一江如练。江水悠悠,日夜不休,流下潇湘,流进海洋。年轻的心,不由自主想起了诗和远方。
日升月落,倏忽三年。不少老师陆陆续续搬出六栋,离开师专,像老邓和小唐一样,去了茫茫人海搏击风浪。据我所知,陈俊山、潘孝富老师考研、考博走了;陈秋伟老师调到了湖南文艺出版社当美编;体育系一男老师也调到了湖南卫视当记者;外语系一女老师跟外教擦出了爱的火花,移民海外……
当然,大多数老师和留校生跟我一样,虽搬离了六栋,但仍留在师专。留校生如强哥、剑华、朝辉、卫平等人,扎根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在教学管理工作岗位上不断挥洒才情,引领创新;老师们则一支粉笔,两袖清风,立足三尺讲台,用青春和汗水,无怨无悔谱写着郴州高等教育的华彩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