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祖母:
展信佳,顺问安好。
记得今年立春的时候,天降大雪。在简单告别之后,我徒步为你去买药。你在我的身后一定是看到我略显艰难的脚步不放心地说,“路太滑,要不算了,你别去了。”我顾不上回头,却笑着坚持要走。如果可以,我宁愿让摇摇晃晃的人一直是我。
有时也不知道时光的痕迹如何擦除,譬如院里的梨花开了,记得它刚被栽下的时候我还分不清它是什么树。那时我天真地问你开的是不是桃花,如今心道:要是桃花就好了。
我们都对命运一无所知。
八月份,你患病的消息传来的那天我还以为你真的无碍,白日膨胀,分割着我的情绪。我总是怀疑一切,又常常不知何为珍贵,只想到再见时势要藏起满怀不堪又零碎的情绪,我害怕你的关怀,那样对我们彼此而言都太过沉重。你的头发因病而修剪得比往日短了许多,看起来有些许陌生。病痛剥夺人体面的权利,从腰部开出一道伤口,排出内脏的汁液。伤病像是一场灾难,生命的倒计时愈发清晰。你曾不顾一切地坚忍,如孕育作物的黄土般不曾停歇。生命是一团砌成城墙般形状的血肉,坍倒时一切将不复往日。突如其来的伤痛和能目睹渐渐消逝的,哪一个更痛?岁月的风沙不过划伤了脸颊,隐匿在平静水面下的暗礁近了。或许,生命之冷峻才算显露二三分。
生命的河流时而冰冻,时而又生出暖意。我总是不懂得如何去准确合适地表达爱意,内心又藏着巨大的友善。你总是无挂碍,不像人们对祖母刻板认识里的慈祥,你不常笑,也因此并不依赖这个表情。我知道的,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如我用文字摹刻生命般,你对世界同样包容忍耐。我把你对生活的态度比作晒霉,那一生都在落下的霉渍,终究没能落在你身上。我身上有一部分的坚韧来自你的感染,你的教导不像母亲那般充满催促,是要我像一棵树一样拼命生长。
如今,你忽然就病重了。太过久远的病症,不知从何而来,那是一种满树梨花开放着的遗落的带有命定的悲哀。命运这件事太难想明白,于是执于一毛两分钱,计较着支出与收人之间的差距,把自己变作了一炬蜡烛。病或许是生理的,也可能是心理的,每个人每天都在预演死亡。灵魂太轻,所以生命的棉被才那么沉重。灵魂若真的太轻,梨花拂过时又为何颤动。
我终于明白三年前被我捕捉的黑色夜幕下的点点白色为何旷日持久般地让我的内心摇晃。那片梨花映白我的梦,而分离的脚步分明就印在树下。
问候您,愿少几分病痛的侵扰,在明天还未到来之前,当下即是永恒。常觉亏欠,不能在您身边,我在心里先约定一下,明年我们一起看满树梨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