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给故乡的一草一木赋予过名姓,乡野间的草木习惯了野花野草这样的统称,和故乡本身一样谦逊得不像话。我至今仍不记得小时候路过的一草一木究竟姓甚名谁,从未有人指着它们对我讲,说这个花这个草叫什么名字,以至于我连回忆的媒介都没有,它们就这样沉睡在我的记忆里。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他们。毕竟,人嘛,总把习以为常当做理所应当,自己过得捉襟见肘,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就算有,也断然不会给这些随处可见的草木。
我大抵是不同的,于我而言,一草一木是实体化的岁月四季,是回忆里被搁置的背景。可出乎意料的是,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于长年累月地被世人遗忘,以至于会被忽如其来的关心冲击得神志不清,小时候我突发奇想把路边的草挖一棵回去细细栽培,结果总不遂人意,野外郁郁葱葱的草回到家里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不过几日就变得毫无生气。可那时随手扔在路边的薄荷,之后却在墙角除之不尽,用之不绝,热闹得很;随手在围墙旁扔下的花种,长出的花却伴随了我的小学乃至中学时光,最后直到种花的地方堆起了砖块,它的生命才画上句点。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故乡的一草一木才渐渐变成了背景板,他们消受不了过多的关注,像是空气,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过分的习惯带来长久的忽略,它像空气般包裹着我们,渗入我们生活的每个缝隙,以至于突然的离乡让我不可自抑地开始怀念,像是被剥离出水中的一尾鱼。
身处他乡,对故乡的怀念更甚。我渐渐明白,其实故乡本身就如同生长在其中的草木一般,隐忍又沉默,无声地包裹着身在其中的我们,但它甚至不会出现在我们的嘴边。故乡是纸笔的专有词,只有提笔在纸上辗转时,我们才会想到它,就仿佛轻佻地说出这两个字是对故乡的亵渎,只有当我们真正走出故乡的怀抱,回头望,才明白它是多么值得珍重。
但对于并未离乡的人来讲,故乡只能存在于纸上,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和早就脱离的知识一起,被雪藏起来,逐渐沉寂,进而无人问津。听起来很让人悲哀,但是故乡本身当然是不会介意的,它存在,因为离家的人记得,不止如此,日月星辰也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