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个读书人。记忆中的爷爷,身着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黑色的八字胡,俨然一副学者风范。
读书是爷爷一生最大的兴趣爱好。爷爷的房间弥漫着文人的气息,还能闻到阵阵古书的香气。印象中,爷爷总是抱着线装泛黄的书籍,躺在自己的小铁床上,戴副黑边老花镜,静静地读书,好像永远沉浸在书堆中。我看不懂爷爷床头摆放的那些黑体墨笔书籍,他看书时我也从不靠近他。他读的书都是上下排版、从右向左翻着的“古董”。看书时,他移动着手中的放大镜,仿佛那些诗文古语里藏着无穷的秘密,他如饥似渴、手不释卷的样子,像个十足的“老学究”。爷爷看书的好习惯令我敬佩,也成为我一生学习的榜样。
爷爷对隔辈人倍加关爱。我家出门向北二百米左右,就是今天积水潭桥的位置。上世纪50年代初,新街口北大街北边的内城北城墙拆了个“豁口”,并在豁口外修建柏油路,当年那里还有一个火车道口。记得小时候,爷爷经常拉着我的手,带着弟弟妹妹,去城外看火车。那个年代,小孩子见到火车都格外新奇与兴奋,只听鸣笛声过后,火车飞驰而来,车头带着一节节车厢轰隆隆向前,呼啸而过,奔向远方,让我们三个孩子高兴不已。那个场景我终身难忘,也让我从小便在心灵深处埋下对新鲜事物的无限好奇,似一节节车厢,满载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与向往,也让我在人生路上永远奋勇向前。
爷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的学问让老街坊折服,常常吸引着对门邻居大爷找他聊天。记得小时候,对门的杨大爷和爷爷,还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街巷门前,凑在一起边晒太阳边聊天,从《聊斋》到《水浒》,从国内到国外,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大小见闻聊得不亦乐乎,其他老街坊也都纷纷前来凑热闹。有时聊到兴起,直到夕阳西下家人喊回家吃晚饭,依然依依不舍,不肯散去。爷爷与老人们聊天的场景是当年胡同中的一道风景,被传为佳话,至今仍常有人提起。
说实话,我家胡同不算长,从东头到西头只有百十米,住户也并非什么家喻户晓的名人,但从4号的许画家、8号的文人白大爷,到风度翩翩、双手拄拐的归大爷……这些充满传统文人气息的长者,令我至今想起仍历历在目。他们身上的古风雅韵,令人难以忘怀。
爷爷享年84岁。他晚年心脏病很严重,从后院走到前院就气喘吁吁了。最后一次发病,他住进了积水潭医院,第二天就去世了,哥哥都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爷爷过世后,我和家人们翻看着一张张与爷爷一起拍摄的全家合影,睹物思人,心中阵阵惆怅。五六十年代家中没有电视机、没有相机,逢年过节,爷爷都要带上全家老小到新街口照相馆或护国寺白雪照相馆照张“全家福”,留作纪念。这一家庭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从小到大,一张张不同时代、不同场景的“全家福”,记录着家庭成员点点滴滴的成长历程,也记录着风雨中几代人“历尽劫波”后的相聚,诉说着历史沧桑和世事浮沉。薪火代代相传,这些泛黄的老照片是爷爷留给家人的宝贵精神财富,也是一部家史,承载着祖辈对后代的关爱与期待,彰显出亲人们相亲相爱的浓厚家风,折射出不同时代的社会变迁。
“家和万事兴”的家风代代传承,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到大和睦相处,从不争吵,长大成人后各自安居乐业,过着平凡的生活。如今回忆起和爷爷住在胡同里的那些童年时光,虽然物质匮乏,但快乐又美好。从家人到对门邻居,胡同街巷一片祥和,邻里之间友善礼貌,过节鞠个躬、行个礼,出门见面问个好,聊聊家长里短。小孩子互相串门玩耍,每到放学后,各家孩子都跑出家门,在胡同里跳皮筋、玩沙包、跳房子、踢毽子……那时老北京胡同的祥和景象反映出五六十年代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和睦共处的美好社会风尚,让人铭记至今,难以忘怀。
(文章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