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我拿出收藏一年的相册,慢慢翻看,像松鼠守着藏了一冬的松果。 三月,我发现了今年春天的第一树花,那是一棵梅,在室内一角悄悄地迎来了春天,粉色云霞缠在枝头,三月初,其他花还是芽苞点在梢头。 一切都在蓄力,又略略收着,太心急会被早春三月料峭的寒风摁死, 但压抑不住的温暖也已一点一点趁寒风不备渗进其中了。 我对着这棵梅找了许久的角度,为它拍下了一张写真。 我原本没有拍照的习惯,更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从这枝梅花开始,我留意起身边的每一株花草的变化, 每日崭新的喜悦细细密密地从心底泛上来, 溢出的幸福无处存放,于是化成了相册里无数张照片。 生活好像又有了新的期盼。 中午,我在校园里每一棵树下游荡,猜测这会是一树什么花呢? 看玉 兰花苞一天天鼓起来,藏不住要绽放生机。 连翘花丛已经零星开了几多,但还没到灿烂的时候。 我庞大汹涌的期待,在看到一朵朵新添的花时,化成名为感动的涓涓细流从眼睛里淌出。 按下快门,爱意藏在镜头里一只流连于花间的蜜蜂上, 或者藏在花下一只喜鹊黑白的羽间。 春风是绿色的, 风过一层就绿一层, 到了五月,世界就一片浓绿了。 爬山虎重新攀上窗户,层层叠叠,像夏天的羽。 悬铃木系起成串的铃铛,枝条像叶子踏出的通往天上的路, 每一片叶子都走出了各种声音。 苦楝树托举起一簇簇紫色的星星,淡紫色的清香追着我, 走出很远还能闻到苦楝的气息。 我举起相机,妄想用镜头记住它的气味,把这股清香永久封存。 七月, 我把暑气扔在身后, 向北方的高原逃去。 从乌兰布统吹来的风,唤着我到草原去。 我拍下大风车、天路和山坡上悠闲的牛群,拍下浮在湖面的黄花、一棵孤零零的树和伏在山上的云。 在草原漆黑的夜空下,我看到了久违的北斗星,我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扎根在草原的树, 无数条枝干从我的身侧长出,朝高远的天空寻找,朝远方葱绿的山尖寻找。 想要寻找到一片云、一只松鼠、一声马的嘶鸣。 找到了,但是我能把它们带去哪呢? 十月, 我又开始了举着相机在校园里闲逛的日子。 我依然记得这些树开花时的样子,现在枝头上绽放的都是形状大小不一的黄叶。 小树林里我最爱的一棵树倒了, 相册里一张张它的瞬间如今都成了它存在过的证据。 秋天从头顶经过,乌桕树泛着红的黄叶落在我身前, 隐秘的忧伤从一地落叶中里升起。 关于秋天的诗文太多太多, 十几年里,我在书中捡拾落叶,最终在这刻,积累的思绪和秋日情感在心里生根、向上,长成一棵树,秋风拂在皮肤上,心中这棵树就抖落几片叶子。 十二月, 叶子落光了。 银白的雪在枝条上安睡,树轻轻地呼吸。 黑色的枝干抹平了树与树之间的差别,但我记得它们的样子,春天开什么颜色的花, 秋天叶子什么时候变黄。 爸爸曾想给我取名“魏知树”, 没想到如今我还是合上了这个当年未被采纳的名字。 我和我相册里的每棵树都有故事,密密麻麻写在照片背面。 我觉得我也长成了一棵树,用树的语言读树干上开裂的痕,用树的眼光描摹叶上的脉络。 我等待着,等待枝条上再次鼓起小小的花苞,等待记住树的下一次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