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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大学 - 《聊城大学报》

命与冬

作者:文学院  马明婧    
2024-12-31     浏览(37)     (0)

夜已经深了。马路边昏黄的路灯透出丝丝暖意,却与这寒冬中的冷意相比不值一提。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足迹一直蔓延至小院。这是一间县城中的小院,连着房东在内,共有四家住户:一对年轻的情侣,一个古怪的老头,以及我———一个三十岁的自由作家。

微薄的收入使我只能租下一间简陋的房间,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置物箱、一扇明亮的窗,构成了我的栖息之所。我仍记得求学之时,恩师常道“生命可贵”,我答道:“生命自然可贵。老师,您定能长命百岁。”恩师捋着发白的胡子,笑而不语。但天不遂人愿,恩师在书稿没有完成时,得了一场急病,临终前眼中带泪:“我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啊……难道冬天真的伴随着那生命的诅咒么?”我目睹老师临终的一幕泣不成声,这个问题也成了我心中的结。

我正准备拉上窗帘休息,却看见那老头正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捏着从不离身的破旧荷包,竟掩面哭了起来。我看着另外两间早已熄灯的屋子,还是决定去看看。门“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目。老头抬头看我,闪着泪花的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和不知所措。

“你是小玲吧?”他开口。我刚搬来不久,有些不知该怎样接话。

“嗯,我最近搬来的。叔,你快回屋吧,外面冷。”我哈了一口白气,搓搓冻红的手,神情关切地看着他。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自顾自说道:“又梦见香兰了……她就站在院子里,怪我还没找到她。”老头说着,又欲流泪。我听着他的喃喃自语,一点点拼凑出了他的故事。原来,他也不是本地人。为了找他失踪的妻子,一路北上,找了三十年。

我心中微动:“一定会找到的。”他似是讶异。也许从未或很少有人这般支持他。“香兰姨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我补充道。他好像被说服了,这才起身,步履蹒跚地回屋。我听见他嘟嚷:“香兰在这呢......我心里有她……”

我也回屋睡下,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拉开窗帘,我感受着冬日里初升暖阳的微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我看见那对情侣又背着设备,准备出门。二人是歌手,男的弹吉他,女的演唱,怀揣着对于音乐的梦想。我照例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又去店里驻唱呀?”他二人摇头:“是去疗养院义演。”我微笑,想起夏日闲暇的时候,征得大家同意后他们在院里演唱,我将窗子全部打开,如同置身于一场音乐会。

“冬天啦,老人们不好熬……毕竟我们做音乐的初心是让听众能够感到幸福。”女孩笑着说。

房东太太出来浇花,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向我招手:“小玲,你过来。”“昨天晚上老张是不是又在院子里坐着了?”我反应过来,老张便是那老头。“唉,也是可怜哟。老伴儿去了,疯疯癫癫了几十年。”房东太太唏嘘道,一脸惋惜。“去了?不是失踪么?”我愕然。

原来,香兰很早就病逝了。老张受了打击,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却疯了。他是本地人,没有子女,父母也去了,亲戚见他可怜,却也无力再管更多,几个人凑了钱,为他在这里寻了一处住所。

我忽然想起晚秋里刚搬过来时,多次起夜曾见老张在门口坐着,我以为是失眠在外面纳凉,却不想应是他被梦魇惊扰或是从未安心睡下。我一时沉默,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个很冷的天呀,我印象里那大雪下起来就没了头,门前的雪淹过了小腿,老张就是那天搬进来的……”

当晚,我恰巧与老张碰面。心中不忍,开口问道:“叔,今天去哪找香兰姨了?”老张好像认真思索了一会,指指他手心中的荷包,咧开嘴笑了。

老张真的疯了吗?他心中丝毫不知妻子死亡的现实吗?我发觉老张并不惧怕冬天,相反,他总爱在大雪天呆站在门前,紧盯着簌簌落下的雪花,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的珍宝。

我想着老张,又想着恩师,忽然豁然开朗。

几年后,我挣到了钱,在家乡买了一套小公寓。某日阳光很好,我收到了那对小情侣的快递———是他们发行的第一本专辑。附的信件上写道:“一切都好。就连老张也精气神更足了。”

我坐在窗边向外看,好像还能看到老张坐在院里的身影。幸好,我不在可怜他的人的行列当中。我深知,老张从不孤独,他的心里,一直有他深爱的人作伴。

冬天从来不是四季的终点。它孕育着新生,容许一切对它的误解。那样纯白的雪,那样傲然的梅,又怎能是背负诅咒的产物呢?至于生命的尽头———我无法去定义。我确信,要有人还记得你,你的生命就没有消亡。

我略一思索后落笔:“老师:爱与希望足以消融寒冬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