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夜色灰灰，黑漆漆的天空点缀着闪亮的星星，灰白的月亮也静静地挂在夜空上，像一颗白净的莲子似的，四周白蒙蒙，发出一圈光雾。万物寂寥，唯有风起时，树叶飒飒的声音，我独自一人走在田间小道上，心绪复杂。
清晨，一道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父亲接起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父亲神色变得严肃，母亲在旁也十分紧张。见此，我的内心也十分不安，想凑上前去听，可母亲却把我拉出去，对我摇了摇头，我虽心中疑惑，但无奈也只得洗漱去了。从卫生间出来，却得到一则噩耗，外婆不行了，我们要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们立马收拾东西开车赶往老家。我坐在车上，打开车窗，冷风灌进车里，如刀片一般刺在脸上，我的心仿佛冻结，一路无言。时间像蜘蛛缕着丝线那样绵长，约莫几个小时的车程，到了外婆家，我拉开车门下车，看着眼前熟悉的房子，明明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但却从砖缝里透露着衰败。门前的枣树也凋零，曾经这棵树结着甜而大的冬枣，给童年的我带来无数喜悦和乐趣，如今树也佝偻着腰，风起时，我仿佛听见了叹息。我深吸一口气，薄凉的空气仿佛在肺里凝了霜，使我呼吸不畅。过了一会，我上前推开面前陈旧的门，吱呀一声哀叹似的，门开了。屋内一片昏暗，仅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我轻轻踏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碰撞，我的心揪着，剧烈地跳着，慢慢地走近床边后我便愣在了原地，泪很快就流了下来，我看到了外婆，骨瘦如柴的外婆躺在床上！悲凉从心里漾出来笼罩着我。母亲冲上去扑在外婆被子上像一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过，父亲也眼眶湿润。听见动静，外婆缓缓睁开眼睛，她“呃呃啊啊”地努力发声却无法成功，浑浊的眼也流出泪来，我和母亲哭着握住她的手，却仿佛握住一块冰块，好冰好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外婆看到我们后她已满足，不久就咽了气，之后，父亲母亲便为外婆的葬礼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我。夜里，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的板凳上望着夜空，回忆往事，天空中星星一闪一闪仿佛召唤着我，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便把凳子放回屋子里，锁好门带上钥匙，放任自己在满是星辰的夜空下徜徉。
以前这里是我十分眷恋的地方，门前的枣树，砖红的围墙，涓涓流淌着溪水的小沟。隔壁和对门就是好朋友，天天相约一起满山野地跑着玩，做游戏，爬杆子，那是一段至今令我怀念的童年时光。那时候父亲母亲外出打工，把我嘱托给外婆，我是被外婆一手带大的。在我的印象里，外婆是一个非常勤劳坚韧的人。清晨起来，天空还泛着昏暗的鱼肚白的时候，炊烟第一个从我们房子上升起，屋外公鸡探着头开始不停咯咯咯啼叫的时候，她帮还是小孩子的我洗漱穿衣，用脆亮的嗓音叫一大家子起床吃早饭，然后抱着我去买菜，回来洗菜切菜，早上9点左右她骑着三轮车送我去幼儿园，那时太阳正当时，之后做饭，下午把我从幼儿园接回来后劈竹子，做扫帚。
摆弄竹子也是我童年的一大乐趣。竹子里有很多木屑一样的东西可以拿来烧，我和表哥一起用砍刀把做扫帚剩下的竹子砍成小块立着当灶台，竹子中间的节保留下来可以盛水，我们两个又偷偷拿了家里的米放在水里面，立着的竹块下面铺着竹屑，上面架着盛着水和米的竹节，表哥用打火机点燃卫生纸扔进立着的竹块下面就开始“做饭”了！尽管最后做出来的是稀饭，我们俩都不敢吃，浪费了米，外婆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从未责怪我们。有时我也会约着朋友出去做游戏爬竹杆子，到处跑着玩，傍晚回来的时候有时还能看到外婆在外面割草，卖扫把，拾塑料瓶。
在我心里，外婆脆弱且善良，她的心永远像一块衰弱的白棉。在乡下我因挑食吃不好，又常常因为出去玩，外婆找不到我而错过吃饭，而变得骨瘦如柴，一吸气肚子上的肋骨根根分明，她常常摸着我肚子上的肋骨偷偷抹泪；一次过年的时候，父母要带我到打工的地方玩，要离开几个月，父亲拿着小车哄我上车，当时我坐在后车座上开心地一直唱着“辣妹子辣，辣妹子从小辣不怕”，车扬长而去，我却没看到外婆不舍的泪；七岁的时候，父母在南昌定居，我便被带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又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回去看外婆，不久夜幕降临，外婆高兴地帮我洗脸换衣服，想把我留下来和她一起睡，但是我的舅妈把外婆叫进房间，说她不同意我留下来住，怕我弄脏她家……外婆也只是流泪，最后叫表哥把我送回家去；还有最后外婆在医院得知自己可能得了癌症的时候，拿着检测报告瘫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之后回到家便不吃不喝，为了不连累我们，拒绝我们花钱给她治疗，最后竟导致这样的结局……
我漫无目的走在田埂的小路上，过往的好多回忆都在脑中交织在了一起。秋末的凉意顺着衣领，渗进皮肤，钻入骨缝，令我止不住打颤。我又想起外婆去世前一年过年的时候，长大了的我对于亲近自己许久未见的外婆竟生出几分生疏，那时外婆原本圆润健康的脸颊已变得消瘦贫弱，但还是对我笑得灿烂，我却觉得尴尬假装没看见，现在我真想狠狠打自己。我现在一想起外婆，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对于当时仍幼小的我，第一次感觉死亡是这么真实，正如朱自清先生在《匆匆》里说的那样“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罢”，还记得当时的月亮在黑夜里格外的明亮，乡下的星空永远是最美的，不像城市里的天空永远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数也数不清，在浩瀚的宇宙里我们是如此渺小。
我在满是星辰的夜空下，第一次领悟了死亡的残酷，它不会为谁等待，它终会降临。爸爸之后告诉我，人死了就会变成一颗星星，当时他指着天上最亮的星星告诉我，这就是外婆，我也深深相信，只要世界上还有人记得外婆您，那您就永远不会离去，因为您住在我们心里。
外婆您已经逝去九年了，但直到现在您的音容笑貌仍在我的脑海里复现。您一生勤劳节俭，待人友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作者为文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