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0日,我第一次远离家人在异乡过中秋,第一次深切体会王维笔下“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游子之感。为缓解佳节独处的苦闷,我和好友相约前往武林周边的街市,妄图用繁华喧嚣洗褪心头无解之郁结。
当晚武林街头,车水马龙,人潮如织。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的摊子,售卖香水首饰的、玩偶玩具的、衣帽物什的、糕点糖果子等各色美食的,琳琅满目。每个铺子前也挤满了人群,无论是否有购买的意向,游人仿佛总要把每个摊子都浏览个遍才算得不虚此行。我和好友也一道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中缓慢攒动,心头满溢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甚至于可以道是一份感动。
小时候看电视剧,古装片里关于传统节日的镜头从来令我心向往之,譬如元宵灯会时身着古装汉服的主角相约桥头共赴灯节,花前月下,猜灯谜、放花灯、看杂技表演,背景音里也少不了街边商铺的吆喝声、茶楼酒馆的谈话声以及天边爆竹烟花绽放的声音,好不热闹;年纪再大些时看一些作家笔下对佳节庙会的描述,糖葫芦、兔儿爷、各类戏剧表演,孩子骑坐父亲肩头咿咿呀呀,父老乡亲此起彼伏畅意交谈,诸如此类场景总总令我歆羡,却予我一种不真实感。在我的家乡,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很少有机会去置身这种共庆佳节的热闹氛围里。小时候住在巷子里,逢年过节邻里之间或许还能互相拜访,大年夜街头也总还有烟火售卖处,空地有时会有唱戏班子出没。然而年岁和节味仿佛成了反比,年纪越大,越来越明白节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过节的氛围却越来越寡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市的区划管理占去了一片片空地,再没能腾出一个能够举办集市、搭建戏台的场所;楼房越建越高,一片片小区一幢幢楼房一个个单元一户户人家却被冷酷的砖瓦楼房划分开来,邻里之间少去了串门分享的互动与交流,人们相隔不远却没能相见;逢年过节大家都喜欢待在各自家中,却整齐划一地摆弄着手机,电视里的春晚成了衬托沉默的背景音;而对空气质量的要求也使得烟火的燃放声一年少似一年。我太久没能好好感受所谓传统节日了。而疫情这三年让整个时代的前行节奏倏的慢了下来。形势最严峻的那年,满城被封,正月里街巷空无一人,一座城市像是被一键开启了静音,世人团聚、相见交谈、共襄盛会的场景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有时甚至让人不禁扪心自问,时代的沿革是否真真革去了对传统文化的沿承和人心相会的温情?
然而在2022年中秋节的杭州,我像个不知世的孩童初入繁城般,大开眼界。
在武林,我看见身着汉服的女孩们梳着高高的兔形发髻亲昵地手挽着手在街市之间来回穿梭。是广寒宫的玉兔降临凡尘吧———一个个靓丽自信的姑娘们,活泼而灵动。她们的倩姿蹦跳在商铺之间,流苏穗子碰撞出文明传承之火,裙带流转中谱出缱绻千年的古韵,在某一瞬间带我穿越回幼时心驰神往的、曾经以为只有戏剧才能演绎的场景。而在林立的食品铺之间,我很意外地看到售卖中秋特色糕点的摊子前的顾客要远远多过那些售卖炸鸡烤串等食物的摊子。闹市播放的音乐由传统乐器演奏,墙角枝头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玩具摊上摆着各种式样的国潮周边……在武林,我能够窥见市民们洋溢着的对中秋佳节的热情,感受到整个集市呼之欲出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在后疫情时代,在这样一个盛大的中国传统节日里,人们卸下彷徨不安,涌上街头,攒聚欢悦和幸福,共襄盛会,实为一大圆满。
在早些年国风热潮出现以前,也不乏有感慨汉文化传承状况堪忧的声音。剧院被影院取代;汉服、旗袍等中国特色服饰只限定在影视节目里;学习西洋乐器的人数远超学习传统乐器的人数;人们对万圣节、圣诞节等西方节日的热情较于中国传统节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诸如此类现象,都让人对汉文化的传承状态心忧。也许是熔铸于华夏血液里的文化精髓不可磨灭,加之一些优秀的传统文化爱好者的创新和推崇,以及新兴科技力量的辅助与融合,近年来,我们可以看见汉文化的传承有了可喜的良性转变。在线上,一些古风乐曲频频出圈,《大圣归来》《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根据中国民间传统故事改编的电影爆火,央视推出的《中国诗词大会》《典籍里的中国》《经典咏流传》等文化类综艺节目更是广受好评;在线下,国风音乐节、国际汉服节等富有中国传统文化特点的庆典也开始遍地开花,更有国外知名时尚品牌香奈儿选择在杭州西湖湖畔举行时装大秀,让世界看见中国文化的风采。毋庸置疑,中国传统文化的力量正在强势回魂并逐渐扩大影响力———优秀传统文化,始终是炎黄子孙心中千古赓续的圣火。
因此,时代的沿革是否真真革去了对传统文化的沿承和人心相会的温情?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在这样一个传统佳节里,市民相聚闹市,将热情与温情并汇,体验一场别开生面的节日庆典。在杭州,这座古老而新兴的城市,穿越时空感受宋都柔美古韵与切身体会新时代科技力量的机会兼备,于我们而言亦是一大幸福。华夏文明之火生生不息,传统文化之精魄永垂不朽;而我们相聚在一起,就是人间最大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