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读几年前写下的一篇日志:“清晨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不准备出门,便在家里修改昨夜快要形成的一篇散文《玉兰花》。九点过接到邓元煊教授从校外打来的电话,说等会下楼到复印室等他。远远见到邓老师走过来,他打着伞,步履比以往放得平缓些。校园在搞修建,不宽的道路上有些湿滑,我跑过去搀着邓老师慢慢地走。复印完后邓老师交给我两页复印稿,一眼见到页面的题目“怀念履平师”,那是一篇追忆我父亲的诗文。
邓老师说,最近写了两篇回忆诗稿,一篇是你的父亲,一篇是张伯珩老师。手里拿到写满字迹的手稿复印件,我有些感动,眼眶也有些湿润。人事已非,时移景迁,父亲去世已三十多年了。这么久,还有人在写诗文回忆我的父亲;这么久了,岁月也没有冲淡人们对父亲那一代教师劳而无怨、认真负责的人生片段的深情追忆。邓老师语重情长地说:你父亲和张老师都是当时中学很有名望的教师,张老师是从成都石室中学调到川师中文系,你父亲是从三中调入,他们都是我最敬重的老师。
1956年秋,父亲调入川师中文系,全身心投入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在教学上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特别注意教学环节上深、透、精三者之间的关系处理,注意文学作品的引入和引出的情感把控,教学效果非常好,其严谨的学风和教风一直被同行所景仰,也被所教的学生深深敬重。
邓老师的晚年与我接触也较多。记得一个年末,邓老师送给我一本他退休后写的诗词集,书名叫《晚晴诗草》,共收有其近十年来写的三百多首诗词。诗词内容包罗万象,书自序言:“雪泥鸿爪、随感随写、写景状物、言志抒情,或循格律、或任自由。”三百来首诗词不容易啊,邓老师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仍然还在写作,回忆他的老师对学生的教导。其在《追忆伯珩师》诗中写道:“至今已阔别近四十年矣。瞬间我也年过八旬,一股尊师重道的急迫之情,一种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赤子之心,敦促我援笔赋诗,敬悼恩师。”确实邓老师所写的诗里行间情真意切、情感流露自然,读之感人至深。
邓元煊老师是我父亲的学生,但我熟悉了解邓老师是我到四川师范大学工作以后。77年恢复高考,成都中学四、七、九、川师附中在教学质量以及升学率方面,都在全省名列前茅。在川附教语文的邓元煊老师有口皆碑。邓老师后来抽调到川师大中文系教书,再后来邓老师又从中文系调到川师图书馆当馆长。
我周围很多同事是邓老师的学生,我的爱人也是。他们提起邓老师都有说不完的话。邓老师在学生的眼里,是一位责任心很强的老师。他非常热爱自己的专业,对所教授的课文烂熟于心,往往借助于句式和韵律,富有激情地传达出文章的内容,自然表现出文中的主题色彩。一天,我与邓老师通电话后,我爱人随后背了一段古文:“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叫我猜,我说是“叶公好龙”,我也喜欢这篇寓言。我爱人说,读高中时因李立老师临时请假一段时间,邓老师接替我们的班主任工作和语文课。邓老师给我们上课,特别是上“叶公好龙”这堂课特别生动、形象,大家记忆犹新,甚至绝大多数同学今天都能背出这篇文章。我想能在讲堂上给学生留下如此印象的老师,应该是最受学生爱戴和欢迎的老师。
春雨淅沥不停,路面湿滑不减,我搀着邓老师慢慢向校门走去,一路交谈,一路感动,邓老师对教导过他的老师的情谊也未减当年半分。身边的邓老师现今已八十多岁,身体硬朗、步履沉稳、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耄耋之年的老人,我想这与邓老师乐观、旷达的生活态度和笔耕不缀的治学精神密切有关。
今天仍然一个雨天,风吹拂着细丝般的小雨飘进了窗户;怕雨点打湿,我移开放在书桌上邓老师送给我的两本书。邓老师虽不在人世,但常常因一物一事引起感怀。邓老师晚年的最大心愿,就是想把自己一生所从事的教学方法和经验以及古代文学研究文章集结成册。邓老师在书中“后记”,感谢我对这两本书出版做出许多协助工作。邓老师更为谦逊地写到:“《中国古代文学论文选集》和《中学语文教材教法论著选编》二书,虽无足以传世之作,但一生心血凝聚于此,倍加珍惜。正如《整编旧作有感》一诗所云:‘一生心血弥珍惜,烟灭灰飞究可哀。敞帚自珍何足怪,且留后世任评裁。’”这两本书,作为教书一生的前者邓老师来说,心血浇灌,时间凝聚;对于后来者来说,那将是弥足珍贵,受益无穷。
(注:《中国古代文学论文选集》《中学语文教材教法论著选编》是2019年10月印制完成,邓元煊教授于2020年12月28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