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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师范大学 - 《西华师大报》

为往圣继绝学

——回忆妈妈老师汪坤玉先生

作者:(文学院1978级校友  巫正鸿)    
2024-10-15     浏览(83)     (2)

本文介绍了作者在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求学时与汪坤玉老师相处的故事,作者受其身教影响并从中学到绝学,多年后仍不忘拜访汪老师并感激她的照顾。

我刚满16岁就考进了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79级。由于独特的生活经历,使我比一般的同龄人具更强烈的求知欲。当我跨进大学校门的第一步,看到通往川北行署礼堂道路两旁高大塔柏的时候,就发誓要好好读书!要扫遍学校图书馆!每次听课的时候都尽量坐前一二排的座位,以便下课之后就向老师讨教。

开学第一天上现代汉语语音课。上课铃响了,进来一个清瘦、柔弱、矮小的老太太,拎着一个黑皮包,她自我介绍说:我叫汪坤玉,教现代汉语音韵学。她讲课的声音洪亮,逻辑性十分强,语言干净、利索、生动、形象,没有一句废话,把她的话记下来就是一篇标准的论文,我为她的教学艺术深深折服。

奇怪的是,她上课有两副眼镜。写黑板、看教案是一副眼镜,看同学们又是另一副眼镜,两副眼镜在她手上丝滑地换着戴,一点都不违和,看她那酒瓶底式的眼镜片,就知道她的学问高深,加之课堂教学艺术高超,我从心底里深深佩服这位老师。下课后就毫不羞涩地向汪老师讨教。她问我是哪儿人,我说是四川璧山人,她一下高兴起来,说她有一个同学叫吴明菊,在璧山师范学校教书,问我认识吗?我说不认识。有了这次愉快交谈之后,她的课几乎每次下课我都要向她请教语音方面的问题。

一来二去混熟了,在一个周末,我就鼓起勇气去她家拜访。她家住在教职工宿舍楼的底楼。套房,小三间,大约也就六七十平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能住上套房的都是双职工高级知识分子。去了几次才知道她丈夫刚去世不久;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在成都,一个好像是德阳还是绵阳,还有一个儿子就在学校工作,是一个实验员;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婆母。刚开始去的几次,主要是去她家是看电视、聊天。汪老师每次都会精心准备花生、瓜子、大白兔奶糖。渐渐她也会给我聊学术上的问题,然后就给我讲《切韵》《集韵》《广韵》《说文解字》《康熙字典》有关古音韵方面的知识和书籍;聊《汉语大字典》的编写工作和一些逸闻趣事。

1975年周恩来总理指示四川、湖北两省的科研机构、大中专院校联合编写《汉语大字典》,我们学校也成立了一个大字典编写组,由周虚白、傅平骧、陈克龙、郭昭穆、汪坤玉等语言学专家组成。大家都知道,汉语拼音是“五四”之后才有的,“五四”之前的古典文献都是反切注音。由于诸多因素的影响,同一个字,反切注音五花八门,怎样把反切注音翻译成现代汉语拼音,这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古音韵学因此被称为绝学。古音韵学家们为了搞清楚一个字的读音,往往要查十几种甚至几十种、上百种古典文献,反复研究来确定现代汉语的读音。即使这样,也难免有差错或者有不同的意见。正因为这些学术问题太难解决了,字典组音韵学的专家要常常开会研究这些问题,在会上,这些专家之间常常意见相左,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作为审音组的负责人、音韵学的权威、四川大学教授赵振铎先生,一般很少说话,他总是笑咪咪听取每个人的发言,然后再加以综合比较研究,提出某字读什么音、什么韵、几声的意见,等到他的意见得到大家的认可之后,赵先生开玩笑说:“我们都是些算命先生,算的是字的读音的命,以后出土的文献多了,也许这些字的读音又算错了。”此后,审音组的老师都相互称算命先生。汪老师是《汉语大字典》编写组的常务编委,主要是负责部分字的读音的审音工作。能进入常务编委,担任某一方面的负责工作,可见学界对她的学术水平的认可和推崇。

时间久了,我和汪老师的感情也日渐加深,在称呼上也发生了变化,我不再叫她汪老师,我叫她汪妈妈。有一天,我的辅导员杨宪老师和她的男友袁晓东来拜访汪妈妈,我去开门,当打开门的一瞬间,杨老师看见是我,吃了一惊,问“你怎么在这里?”我也只是笑而不答。那天晚上,杨老师、袁晓东和汪妈妈谈的什么我已忘了,但我第一次知道杨老师和晓东同学是情侣关系。

汪妈妈是一个热爱生活、要强的老师。有一年学校召开教职工运动会,汪妈妈参加了1500米女子长跑,她年事已高,身子瘦弱,加之高度近视,跑得很慢,到最后几圈,几乎是走完的,全场的观众都为她欢呼加油。我和张力强在终点迎接她,她到了终点,很不服气地说:操场上的石子太崴脚了,要是平整一些,我还要跑得快一些。我和力强听后相视而笑,这个倔强的老太太太可爱了。

汪妈妈有一个儿子,与我年龄相仿,也爱喝点小酒,我和他特别要好。在大四的时候,周末我经常到汪妈妈家蹭饭,有一个周末,我和汪妈妈一块去买菜,她问我喜欢吃什么,我看见有黄鳝,就说买黄鳝,汪妈妈迟疑了一下,可能是不会做这道菜,但还是买了。回来之后,我就和他的儿子一块看电视,也没有到厨房看,吃饭的时候汪妈妈端出一盘炸得焦干还有糊味的鳝鱼,他们都不吃,我硬着头皮把它吃了。我好后悔,火爆鳝鱼是我的拿手好菜,由于自己贪玩,结果烧成这样,都怪自己不去做。

我太年轻了,不懂事,有时还带上我的同乡白龙、张力强一起去蹭饭,汪妈妈从来都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的脸色,依然高兴地招待我们。

爱生如子,汪妈妈的身教影响了我一生。我们家在学校住的时候,家里常常要多做一个人的饭,我也常常请住读生到家里来吃饭,一是让那些贫困的农村孩子改善一下伙食;另一方面通过饭桌聊天,班上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谁半夜翻院墙出去打游戏,谁在寝室看小说,谁暗恋谁都知道,当我找这些违纪同学谈话,把这些秘密材料抖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很诧异我什么都知道,他们不知我有“线人”。

毕业的时候,我请汪妈妈给我留言,她的留言是:世之奇伟瑰怪,常在险远!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不断努力工作,把平凡的工作做到极致。

刚出来的几年,还经常通信问候她老人家,以后成家、生孩子、当班主任,整天忙于工作和家务,也就中断了通信。

毕业三十年聚会南充,我坚持请汪妈妈参加我们的聚会,汪妈妈精神矍铄,参加了我们聚会的全过程。其间,她问我的女儿多大了,我说快读大学了,她说:就考南师嘛,我照顾了你,还可以照顾你的女儿。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禁泪奔。

过了几年,我到南充专门拜访了汪妈妈,她已重病卧床,气息奄奄,我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一个出身卑微的普通大学生,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学识渊博,品德高尚的先生的照顾,能入室免费聆听古音韵这门绝学,今天即使是博士生也未必有这个福分!

其实先生高尚的师德师风也是一门绝学,需要我们去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