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吹来，我惊叹苦瓜居然是甜的；但一场秋雨冲刷而过，我哀伤于杨梅是苦的。
——题记
很多人吃过苦瓜，也吃过杨梅，但很少人吃过苦瓜杨梅。苦瓜与杨梅的碰撞，未食之者不知其味，也想象不出它出乎意料的美味。然而，它是一道我从小吃到大的美食。对我来说，它不仅仅融入了潮汕地域特色的味道，还充满了奶奶的气息。记忆里，伴随着一阵秋风吹来，苦瓜杨梅是甜的。那时，我惊叹于苦瓜居然可以是甜的；但后来呀，一场秋雨冲刷了记忆里的甜味，使它只剩下酒味和苦味。那时，我哀伤于杨梅是苦的。
苦瓜杨梅是我家乡的一道特色美食。而说起苦瓜杨梅，那我一定会想起我的奶奶。我从小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可以说，我是在奶奶的细心抚养下长大的。在关于童年的记忆里，奶奶总爱捣鼓一些美食。我从小吃到大的苦瓜杨梅，都是奶奶做的。
风会记住苦瓜杨梅的味道，亦如风会记住一朵花的香。
我喜欢在居民楼下的花园里骑自行车，特别是在凉爽的秋天。在花园中的小道上骑车，车轮轧过落叶铺成的地毯，金黄的落叶沙沙作响。这首独一无二的乐曲伴随着迎面扑来的秋风，像是大自然给予我的馈赠。一天，在不知道多少次酣畅淋漓地迎着秋风骑车过后，我回到家。一开门便闻到了一阵从未闻过的香味。听到开门声，奶奶手里拿着筷子夹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厨房迎了出来，塞在我的嘴里，让我品尝看看能不能猜出是什么。秋风从未来得及关紧的门缝中钻过，从奶奶的身边拂过，便扑到我的脸颊上，带给我意料之外的甜味。我猜是果干、是蜜饯，可惜都错了。奶奶向我公布正确答案，噢？居然是苦瓜！真是意料之外，它不仅闻起来味道甚是特别，吃起来也很好吃，这种甜食居然是用苦瓜做的。我不禁惊叹：原来，苦瓜可以是甜的。
我连夸奶奶手艺好，这道带有家乡特色的苦瓜杨梅在奶奶的制作下变得更加美味，奶奶也心满意足。一直到上了小学，我还是在奶奶家住着，吃着我最爱的苦瓜杨梅，旁边是看着我吃的笑着的奶奶。那时啊，奶奶总摸着我的头说：“奶奶啊，就喜欢看着乖孙女吃苦瓜杨梅时一副享受的样子！”
之后，苦瓜杨梅成为我回家必吃的一道菜。上了中学，我在寄宿学校读书，也回到了父母家里住，与爷爷奶奶的见面越来越少了。但是，我依旧还能在家吃到奶奶亲手做的苦瓜杨梅。电话里头，奶奶对我说，她以后每年都会做苦瓜杨梅给我吃，希望我没常去奶奶家也能吃到奶奶做的苦瓜杨梅。“奶奶啊，就算现在跟孙女隔得远，不能看着你吃苦瓜杨梅的样子了，但也能想象得到你赞不绝口的模样！”
每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去爷爷奶奶家拜年，每次迎接我的都会有摆在桌子上的几罐用玻璃罐装好的苦瓜杨梅和其散发的独特香味，亦如那个秋天我第一次闻到的味道一般甜，那是秋风也记住了的味道。奶奶总会指着苦瓜杨梅，慈爱地笑着对我说：“你看，奶奶今年也没忘了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苦瓜杨梅。”爷爷总在旁边打趣：“做苦瓜杨梅这件事啊，你奶奶每年都不会忘记。她总会提前几天就开始洗净玻璃罐，准备好苦瓜、杨梅，之后慢慢熬制，就等着过年的时候给你吃呢！”
可惜，就在我高考那年，奶奶因病离开了人世。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在角落的柜子里，意外发现了几罐苦瓜杨梅。爷爷说，那几罐苦瓜杨梅是几个月前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回家后的那段时间做的。那时，奶奶一改往常年末做苦瓜杨梅的习惯，在年初就开始做苦瓜杨梅了。她边熬制边笑着对爷爷说，她希望这一次不是最后一次做苦瓜杨梅给孙女吃。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往后的每年都能做得了苦瓜杨梅。她是笑着说的，可在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的一瞬间，爷爷看到了——眼泪冲破看似牢固的眼眶滑过脸颊留下的泪痕。
那个暑假，我吃着奶奶留下的苦瓜杨梅，苦瓜是甜的，杨梅是酸甜的，正是我爱吃的味道，也是我记忆里的味道。可是，奶奶再也看不到我吃她亲手做的苦瓜杨梅的样子了……
上了大学，妈妈给我寄了快递，是奶奶还留着的最后一罐苦瓜杨梅。“最后一罐啊——”我心想着，舍不得吃。我每次只吃一点点，只吃一颗杨梅或者一小块苦瓜，好像这样就能更久地留住奶奶在世间留下的痕迹，好像奶奶还在，还在做着每年一次的苦瓜杨梅。
秋夜风吹起相思，秋雨冲刷了苦瓜杨梅的美味，只剩下苦味，和满地湿答答的银杏叶。
去年九月——一个下雨的夜晚。雨夜总能勾起人无尽的思念，对远在天边的家乡的思念、对深埋在心里的亲人的思念。
秋风吹进宿舍内，带着凉爽的秋意和湿润的水汽，莫名让我想起那段在秋风吹拂下骑车的童年美好时光，想起了在奶奶家吃着苦瓜杨梅的美好时刻，想起了我亲爱的奶奶。我不禁拿出仅剩的那罐苦瓜杨梅。当我一如既往地夹起一块苦瓜放进嘴里后，我不禁皱眉：什么时候，甜甜的苦瓜杨梅变成苦的了！我又吃了一颗杨梅，眉头未舒展：什么时候，本该酸甜口味的杨梅带着苦味和酒味！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亦或者是我不愿相信心中的某个猜测。我又吃了一颗杨梅，尝到的依旧是酒味和苦味！貌似，窗外的雨冲刷了苦瓜杨梅的美味，使之只剩下苦味。那一刻，我很哀伤，心情也是苦的，比这苦瓜杨梅还要苦。我不明白明明甜的东西怎么变成苦的了呢；我不明白本来可以存放很久的苦瓜杨梅，怎么这么快就坏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剩下的最后一罐苦瓜杨梅就这么坏了？然而，在这寂寥无人的雨夜，没有人回答我，只有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和徐徐的秋风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告诉我原来杨梅可以是苦的！
楼下的银杏树叶被雨打湿，被风吹下，铺满了整个路面。在秋风吹拂下的它们，本会在近地面的低空中成漩涡式盘旋打着转儿。却因为雨打湿了银杏叶“飞翔的翅膀”，只能湿答答地“匍匐”在地面上，任雨滴不断“拍打”，任行人随意踩踏。我低着头，慢慢地走着，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这罐打算丢掉的、已经坏了的苦瓜杨梅。当玻璃罐被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刻，我无法控制地落下了眼泪。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了地上的一片银杏叶上，泪水和雨水在银杏叶上相融，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泪水融入了银杏叶上的雨水，还是雨水融入了银杏叶上的泪水里。一如我的悲伤和眼泪，是因为这风吹雨淋只能任人踩踏的银杏叶，还是那罐坏了被丢掉的苦瓜杨梅。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一直以来我刻意维持着的自欺欺人的幻境被打破了：奶奶留下的最后一罐苦瓜杨梅被丢掉了，我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苦瓜杨梅了，奶奶真的真的离开我了……
而奶奶留下的痕迹也慢慢地被消磨净了，就连最后一罐苦瓜杨梅都消失了……
苦瓜杨梅，是家乡的味道，也带有奶奶的气息。对我来说，苦瓜杨梅不仅仅是在外求学的潮汕游子思念家乡的载体，更是承载了奶奶对我的爱。天空听了我们的故事，化作银杏叶落在我的心上。它告诉我：苦瓜杨梅虽然消失了，但是奶奶对我的爱从未消失，它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作者为文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