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街头,一个胡须花白的老汉担着红苕,没有一句吆喝,却吸引了好几个市民。他的红苕一个个都有二三斤重,大家惊讶于他怎么种出这么大的红苕。他激动地重复说,这是“爆地”种的,并没有特别施什么肥料,还有那地方阳光好、水源好。
他所说的“爆地”,就是新开荒的土地,或是多年撂荒又复耕的地。这样的土地往往有天然积累的肥料和良好的墒情。
他喜形于色的笑脸,使我控制不住把担子里剩下的几个红苕全买了。我想,在这都市里,还有什么东西像他的红苕是一块钱一斤呢?他自若的满足感、孩子般喜悦的表情,让我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和这位老汉一样,极像罗中立油画中的《父亲》。每次我们回去,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说农事,只要是豌豆胡豆颗粒饱满,他像一个孩子得到了老师的嘉奖;谷子灌浆时节缺水歉收,他又像一个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去,似乎暗暗憋足劲来年一定努力实现丰收。
父亲六十岁生日时,我们几兄妹就开始动员他和母亲进城,说动了母亲却说不动父亲。偶尔进城,见我们的孩子都大了,而我们天天忙于工作忙于应酬难得落屋几天,他们尝到无所事事的寂寥。他离不开那片耕作了几十年的庄稼地,终究还是回去了。
我心里有气——把两老留在老家,老乡怎么看我们啊。纠结了近二十年,父亲和母亲也相继离开了,我终于理解了不愿意离开山乡的父辈们。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庄稼地,因为我们习惯了一种耕种方式而不愿意离开。比如作家朋友们,周围的人似乎都发达了,他们仍然不改初衷,经年累月孜孜不倦地写作,一件作品的面世、一单不足为外人道的稿费、一句读者朋友的赞许,都是他们躬耕不辍的莫大动力。
每个人都生存一个天地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庄稼地,丰收或歉收,他们都自若地生活,从容地面对。因为喜欢,因为热爱,根在这里,魂在这里。在生命并不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哪怕喜形于其中一二的满足,就已经足够抚平内心深处迷茫和失落交织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