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抵达商场门口，一股狗味儿扑面而来，与之伴随的是此起彼伏的犬吠，我忽然想起初中政治老师走进午休后的教室，说出那句经典的“一股人味儿。”正如电影中的外星人能够精准识别出人类的气息，每一种生物都会对本族群的存在熟视无睹，感到理所应当，而异己者的存在总是与“众”不同。越靠近狗笼，狗的味道就越浓烈，而我的目标，就是待到自己“闻不到”狗味为止。
我们把狗狗接下车，一个女生拎一只小奶狗，重一点的狗则需要两个女生一起提起笼子，大家纷纷戏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比起狗的体重，更让我感到沉重是它们带来的心灵震撼。培训时，所有志愿者们在线上观看了一则以流浪狗为第一视角的公益广告，它们在地球最肮脏的角落里、最纷乱的小巷中、最危险的马路寻找着生存的狭小空间，饱经来自人类、病毒、天气带来的种种威胁与伤害。视频的最后，一辆车从马路对面驶过来，一只流浪狗的生命，就此结束。它们拼尽全力最后还是不堪地死去，它们的死轻如鸿毛啊，没有任何人或狗为之停留。我看着从货车上被提下来的狗群，耳旁响起培训时组长刘思懿说的那句：“车祸还算好的（结果），有的可能会被（人）杀掉。”萌萌的眼睛患有白内障，火炬是头骨骨折……它们为什么得病，为什么受伤？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生命走到你面前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你也永远想象不到它们经历过什么？
小狗煤球没有受伤，但它的毛发太长了，如果不蹲下来仔细观察，可能看不到它的眼睛。身上的汗液和油脂让原本雪纳瑞品种的自然卷毛变成了其它的朝向。大半个下午，我都在用手掌抚顺它身上打结的毛发，感受来自另一个生命的体温。打理之后，煤球身上的毛发虽算不上清爽，但少了一些油腻。
刚开始，煤球不认识我，看向我的眼神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安地朝商场各个方向吼叫，在笼内跑来跑去，更谈不上记住我的气味。我不断来回抚摸它的背，煤球的毛发稀疏，骨头一摸就摸得着。它会不会骨骼弯曲，需要按摩和健身呢？也许只有人类需要这些康复运动吧。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煤球逐渐变得乖巧听话，愿意主动凑到我跟前来。煤球是只很活跃的狗狗，会表现出很多样的情绪状态，它会在其它“好朋狗”路过时兴奋地大叫，会在遛弯儿时开心地跑跑跳跳，会在我靠在笼子上时，轻轻地将爪子搭在我的手臂上。言午来给它剪毛，起初，我抱着它，感受到它的身体有些发抖，头微微后缩，四肢略有抗拒的反应，我注意到它的紧张和忧虑，便用熟悉的手法缓慢地抚摸它的背。而在擦拭眼屎的时候，无需我刻意地抚慰，它的头就能够自觉摆正，爪子不再抗拒地晃动，就像一个战胜了恐惧的孩子，我感觉终于和它建立了初步的关系。
时间长了，我会对着这个三岁的孩子看得入神：“煤球，怎么还没有人来领养你呀？”人类永远没办法真正理解其它生物的感受，它会孤独吗，它会想要和主人拥抱吗，它和“好朋狗”们在一起开心吗？我看见一旁的志愿者用手指逗乐他负责送养的狗狗，狗狗用嘴巴轻轻靠前，他很敏捷地闪开。我忽然觉得，人类可以在日常中用很多方式进行表达，而狗狗们最常用它们的嘴巴表达，但这也许会被误会成伤害。所以很多熟悉狗狗的人不会躲开，因为她们相信自己的“好朋狗”会把握好那个度。
所幸煤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像一只不懂得悲伤的开心蛋，总是能够快乐地蹦跶。为期五天的领养日活动接近尾声，在最后一天，我带着煤球在绳金塔散了很久的步，它喜欢在外面玩，那便不要日日夜夜待在笼内。这是一只聪灵细腻的狗狗，它喜欢热闹，又敏捷地避开危险的犄角旮旯；它喜欢和人逗球玩，又不翻乱小摊的商品。没过多久，我便得到了煤球被领养的消息。我立马赶过去，我一蹲下来，煤球便扑到我身上，不住地舔我的手。
身旁的志愿者朋友听了我和煤球相处的故事，问我是否感到内心滋味复杂，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更希望它找到一个好人家。煤球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家，那里有干净的水、美味的狗粮，和柔软的狗窝，会有人每天都拥抱它、抚摸它、陪伴它。孩子就该去孩子该去的地方，那里只有爱与温暖，没有伤害与悲伤。
(作者为文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