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窗外，雪花自夜幕中纷纷扬扬落下，将大地染成一片银白。窗内，暖黄色的灯光在房间里缓缓流动，民安趴在书桌上，两颊被屋内暖气熏得微红，早已进入梦乡。
梦里，民安独自一人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双腿仿佛不受使唤般一直向前走，可她走了很久很久，眼前还是一片如墨般浓稠的黑暗。恐惧如一只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她再也忍不住了，停在原地，身体难以自控地发抖，眼泪如雨般落下。
“我就说这里有人嘛！瞧，这不是有个小丫头，二哥你还说没有！”突然，一道明亮轻快的声音自民安头顶响起。
民安连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匆匆抬头。猝不及防与一双如黑葡萄般乌黑明亮的眼睛对上了视线，哪怕是处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眼中的光依旧那般灿烂，似乎从未熄灭过。
民安后退几步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哥哥，大概只有十六七岁，身上却穿着一件样式怪异的灰衣，好像是把两件衣服缝在一起组成的。灰衣上颜色各异款式不一的补丁也随处可见，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脚上也穿着一双样式奇特的鞋子，那鞋子看上去粗糙简陋，磨损严重。民安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家中有人穿这样破的衣服和鞋子。
“哥哥，你好奇怪啊。”民安仰头看着眼前的青年，一脸认真。
听到这话，青年挠了挠头冲着民安憨憨地笑，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问道：“哪里奇怪？”
“衣服和鞋子都好奇怪，人也奇怪。”小小的民安依旧认真地答道。
话音刚落，身后的黑暗里又走出了另一个青年。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只是相较于上一个青年他的声音较低沉，普通话也标准一些。他将手中拿着的那盏灯递给民安，接过话问道：“那你们那里的人穿的都是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啊？”
“有好多种样子啊，都超级漂亮的！”说到这个，民安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喜悦。
两人对视一眼，与民安截然相反，两人眼中却毫无喜色：“应该很贵吧……”
“不贵的！不贵的！所有人都穿得起哦，大家都可以穿自己喜欢的漂亮衣服！”民安赶紧摆手解释道。
“所有人？真的吗？”这一次那个声音明亮的青年忍不住了，向前冲了几步，蹲在民安的身前与她平视，似乎想要借此来判断她到底有没有说谎，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民安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目光，灯火映在她的眼中，明明如焰。
“当然是真的！”民安重重点头。
“真的……是真的！我们成功了吗？二哥，我们是成功了对不对？”这句话是用方言说的，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是颤的，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而他身后的青年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外也难以自抑地嘴角上扬，他再次弯下腰与民安对视，这一次目光柔和了许多“丫头，现在是哪年啊？”
“2024年啊！”民安撇撇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眼前的两人却在听到这个答案时怔住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半晌，那个声音低沉的青年低声呢喃道。
“什么？”民安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没什么，丫头，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事吧。现在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声音低沉的青年又开口了。
“什么样子的？你们没有出去过吗？”民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满眼疑惑。
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两双不同的眼眸中含着同样的哀伤“我们已经在这里住很久了，出不去的。但我们都很想了解外面的事，丫头，你能告诉我们吗？”
“好啊！”民安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你们想听什么呢？”
“1935年！”声音明亮的青年语气急促，脸上满是焦急和期盼。可很快又犹豫起来，试探着问道：“你……你知道……1935年吗？”
“知道啊！”女孩脱口而出。“长征是1934到1936年，1935年还处在长征时期，这一年毛主席还召开了遵义会议！”说完，女孩抬头再看向面前的两人，眼前的两人却早已泪流满面。
“1936年就结束了啊，我们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啊……”声音低沉的青年脸上的泪怎么都收不回去，却依然抵着身边人的肩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声音明亮的青年也眼眶通红，他抬手用力抹了把眼睛，看向民安的眼神却更加急切了“所以，共产党最后胜利了，是吗？”
“是啊！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成立了，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民安说着，语气中略有抱怨，甚至还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所有人都要知道的，1949年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真好。丫头，我们不会再忘了。”声音低沉的青年抬起头和民安对视，语气郑重。
两人隔着灯火对视，民安微红的双颊与灯火映入青年的眼眸，幽邃的眼底染成了初升的骄阳。
“现在的中国，应该很好吧？”青年再一次开口，语气中却是感叹大于疑问。
“是特别特别好！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1971年我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1978年改革开放。现在的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说起这些，民安的语调不由自主轻快起来，双眼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确实是特别特别好啊！”声音低沉的青年笑着说，语气释然。“是啊，二哥，我们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啊，他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声音明亮的青年笑容明媚，神采飞扬。
光影交错间，民安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群人。
他们身着单衣草鞋，却依然能跨越千米雪山；他们条件艰辛，却依然坚定信仰；他们没能亲眼看到中国的黎明，却依然希望黎明后的中国繁荣富强！
民安揉着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点，声音低沉的青年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民安身前。
“你该回去了。”
“回哪里？”民安不解地抬起头。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不能和我们一样留在这！”声音明亮的青年说完就拉着民安的手向前走去。
直到这时，民安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突然有了终点，一束光线从眼前不过几百米的地方破空而来，所见之处一片光明。
民安情不自禁奔跑起来。
回头望去，那两名青年却依旧站在黑暗中，光明离他们不过是寸步之遥，可却成为了他们竭尽一生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啪！”一声脆响，民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卧室，暖黄的灯光照得室内通明，尽职尽责的暖气让房间在寒冷的冬夜里依然温暖如春。
民安弯下腰去捡睡梦中不小心碰掉的书，却在看清书上的字时愣在了，书页上赫然是毛主席的那首《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最初的问题在最后有了答案，想必如果他们还在，定会是“尽开颜”中的一员吧。
（作者为文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