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没上过学,所以说话比较直白,但是感情真挚。 临近我高考前的一餐晚饭间,奶奶郑重其事地说:“大飞机要起飞了。 ”
我是她口中那一去不复返的“大飞机”,因为我正要踏上人生中的新大道——大学。 我去上大学那天,奶奶为我送行,临别前,奶奶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挤出一句“多回来看看”。
奶奶生于坎坷、长于困苦,最后我落到了她的生命里。 她用一碗碗剥好的鸡头米、油炸萝卜丸子和冬瓜汤把我养大。 我汲取着爱与时代赠予的养分,破茧前行。
回首过往, 想起奶奶向我求助如何用手机给挂念的亲友发祝福, 奶奶问我那些诈骗电话的意图,奶奶面对网络新生事物的畏缩等场景时,我非常不放心奶奶,难免牵肠挂肚。
后来放长假,我回家,还没进屋就听到飘荡着的葫芦丝乐声。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家里可没人会吹葫芦丝。 我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奶奶焕然一新的形象——满头银发被染成了乌丝, 看起来很精神。 我欣喜万分,走上去摸了摸奶奶的新头发,问道:“怎么染头发了? ”奶奶喜滋滋地说,这样就能变年轻了。
而后,奶奶又招呼我看她的手机:“看,这是我的老师。 ”我凑上前去,见到奶奶正浏览着社交平台上的视频教程。 再看看一旁桌上,是奶奶照着视频教程记下的乐谱。
奶奶不识字,但她总是会问我:这个罐头上写的是什么字? 这个纸袋上写的是不是“核桃”啊? 每当奶奶认对了这些字,我都不吝赞美。 但我竟不知道,日积月累下来,奶奶已经认了不少字,甚至会自己写葫芦丝教学视频的“课堂笔记”。
以前,奶奶总会以遗憾的口吻说:“真好啊,真好。 我那时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我听着心里难受,常劝奶奶尽情享受新时代。 然而奶奶连连退缩:“难呐,难呐。 ”
我挺纳闷,我不在家的这几个月里,奶奶缘何“蜕变”了呢? 而奶奶的回答打湿了我的双眼:“因为你不在家陪我了,我得找点事情干啊。 ”
我知道奶奶是在怎样的磨难里长大的。 在奶奶讲述的无数故事中, 我能拼凑出那个年代的模样。 奶奶没有上学读书的机会,十多岁时就在田里与庄稼作伴,整日为了工分劳作。 后来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虽说收多收少都是自己的,但是靠天吃饭的年代又怎么会年年丰收。 收成不济的年头,她便挑着菜去城里卖, 几十里的路不知走了多少遍,又走了多少年。 生了我的父亲后,奶奶又背着父亲四处奔波。 过往几十年的贫穷和困苦浸入了奶奶的骨髓。 后来马车变成了汽车,茅草房变成了楼房,火车头也不再吐出团团黑烟。
再后来奶奶有了我。 当我画画、弹奏钢琴、练习书法时,奶奶总是痴痴地看着。 偶尔我会有愧疚感,觉得自己掠夺了奶奶的幸运,才生在了光明的时代,有了触摸多彩生活的机会。 我希望奶奶能够拥抱如今更好的生活和更好的时代。
又一次送行,这次是我在高铁站送奶奶。 听闻家乡建了新工厂,也修了路,许久未返乡的奶奶顿时荡漾起了思乡之情。 我帮奶奶买了“复兴号”的车票。 当列车呼啸而过,卷起奶奶的发丝时,她眼中闪烁着泪光,望着列车低声自语:“真好啊,真好啊,我如今也能见到这么好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