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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车上的我是忐忑的。

这是三个月以前的事儿了，可每当小姑娘的那双眼睛又一次注视着我时，我又一次回到了那间乡间木屋。

暑期，我们来到这个镇，做有关乡村儿童教育志愿者活动，为了更好地摸底该村的儿童教育情况，老师派我和另一位男生，跟随村干部前往离镇上还有一定距离的村里，访问一些特殊家庭。我负责采访和记录，男生负责拍照做证明材料。

车上，村干部与我们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即将到访的这个家庭。“这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在家。就是啊，爸爸太老实，老实是好的，但是也不会挣钱，就靠打几份零工赚点钱。”村干部叹了口气。“那也还好啊”我疑惑到。村干部又叹了口气：“唉，但是妈妈患有精神类疾病，两边的老人又需要照顾，全家就她爸爸一个劳动力。”

“哦……”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待会该怎么面对一位这样整日辛劳的父亲，脑海里甚至闪过，被苦难压得喘不过气的他，是否会暴躁不安，不好沟通；而且，我又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位“特殊”的母亲，如果她有些突发的特殊举动，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很快我们就到了。看着眼前的木屋，一路看过来的我早已不觉得奇怪。但是等进到了里面，屋子里的场景也着实让我吃惊——我没有想到还有人的生活条件如此捉襟见肘。这位父亲从屋旁一个坡道急匆匆下来，应该是干活才赶回来的。村干部与其交流几句表明来意，爸爸说，自己女儿刚刚也在工地，现在叫了她外婆看着她妈妈，女儿现在在回来的路上了。“看着妈妈？”“对，她妈妈心智比妞儿还小，要有人看着，所以我干活都带着她，没人看着放家里的话，她什么东西都可能往嘴里塞。”男人朴质地回答。

过不久，刚刚的坡道上出现了一个瘦弱小姑娘的身影。我上前去接她，看到她手上还拿着一把广告蒲扇。

“真漂亮的扇子，哪里拿的呀？”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那双眼睛很大，里面除了轻轻的忧伤，什么都没有，黑色的瞳孔因为黑得很纯，直勾勾就像两个黑洞要把我吸进去一样，任何人与这么一双眼睛对望，所有的杂念都不敢存在。我搂住小姑娘：“你从哪里回来？”她还是没有说话。我搂着她，试图讲一些有趣的事情想来逗她。她都没有笑，但是她开始点头或摇头。刚好我想起我口袋里还有本来想当早餐的奥利奥饼干，我塞到她手里。慢慢地，她告啰了我小蒲扇是外婆给她的，是外婆上街拿到的——她愿意和我说话了。

村干部走基层多，与小女孩更熟一些，她和小女孩寒啰了几句：“妞儿，姑姑下次再给你带漂亮的衣服，带条裙子好不好？”然后别过头来悄悄告诉我，这孩子的全身的衣服也都是别人捐赠的。

妞儿也没有说话，听见会有漂亮衣服，脸上也没有泛起任何表情。村干部又和妞儿爸交流起了妞儿妈妈的病情。这时我发现妞儿的嘴角不仅垂了下来，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还透露出别扭和委屈。看到小女孩这样的神情，我慌忙地抱起她往外走：“走，姐姐带你去外面玩。”我实在不忍她听到这些。也许她什么都不懂一—她还在一个本来无忧无虑的年纪。但她明明那么难过的表情，她的小脑瓜子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手中还是拿着奥利奥，但是却没有拆开的打算。我问她怎么不吃，于是帮她剥开饼干包装，拿出一块喂她吃。“好吃吗？”她点点头。一旁的男生问她喜不喜欢拍照呀，她没有回答。男生开始在一旁耐心地教她如何按快门，但是她似乎有些抗拒这个奇怪的新事物，眼神里是迷惘和害怕。“没事，别怕，你最漂亮了。”她就那么静静地，乖乖地不动，看着镜头，怯怯的，勇敢的，忧伤的，好像又有些倔强的……眼神里是有很多东西混合在一起，但是你不能说这是不纯净的，正因为纯净以至于一览无余而直穿人心。

“我在爸爸手机里看到了坏的东西。”她突然小声和我说。“啊？什么坏的东西？”“有个人欠钱就被坏人打死了。”“哦……那妞儿觉得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坏人。”小女孩的回答让我心紧了一下，我赶紧回话：妞儿，你记住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只是因为坏人太坏，所以才在手机上记下来给大家看，要大家知道他是个坏蛋、但是世上也有很多好人的，知道了吗。”她轻轻点头。“哈哈妞儿，怎么又不吃饼干，你不是说好吃吗？”“我要留着给爸爸妈妈吃。”

这一下我彻底知道了，她这么懂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呢？村干部和妞儿爸爸也交流完了，村干部告诉我们，“妞儿爸这些年来的低保存款都没有取出来过，现在已经有好几万了，平时就靠打零工省吃俭用维持日常开支，他说这些钱要存着给妞儿当学费，自己能力不行，只希望妞儿有机会可以走出去看看。”

“他们其实是重组家庭。”村干部接着说。

“嗯？那小女孩刚开始是爸爸那边的还是妈妈那边的？”

“领养的。这个家全是爸爸撑起来的，爸爸对妞儿应该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要是以后爸爸遇到点什么事儿，小女孩怎么也承受不了。”我看见村干部的眼睛里泪盈盈的，其实，我们一车人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大家都默契地撇开头看向车外，沉默着。

嗯，“遇见”这样的爸爸，是女孩不幸中的万幸。

透过车窗，远处木屋旁，一位父亲俯下身来，一个瘦弱的女孩在喂她爸爸吃饼干。

万幸，对爸爸来说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