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摆满龙舟的祠堂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轻抚着最深处一艘龙尾残缺的龙舟。这龙舟红漆剥落，龙尾折断，仅有的一只桨也只剩半边。他望着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雨落倾盆，鼓声震天。袁河涨水，黄水漫漫，时不时裹挟着上游水草倾泻而下，但龙舟赛还在继续。进入决赛的两艘龙舟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桡手们的动作随着鼓点起起落落，整齐划一，丝毫不被顺着头发落下的汗水与雨滴干扰。就在这时，上游流下一大截枯木向旁边的龙舟俯冲而去，不曾想这舵手掌舵失误，竟导致两只龙舟船尾相撞，把另一艘龙舟的龙尾撞断。比赛过后，人们才发现，可这时龙尾早已顺流而下，不见踪影。两队队员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少年的爸爸挺身而出，把船桨往地上一扔，船桨瞬时断成两半：“有啥好吵的？伤了龙舟又伤了和气，两败俱伤不值当！谁要是敢动手，下场就和它一样！”人群瞬间安静，大家面面相觑，把各自的龙舟默默扛回祠堂。自此，龙舟赛期间再没发生过大规模的聚众斗殴事件……
少年摸着龙舟，当年的场景尤历历在目，光是十几年前的龙舟赛都如此震撼人心，千百年前的万人空巷该是多么的浩大恢弘呀！“分宜西邑，袁水纵贯之，端阳，民竞舟于其上，万人空巷。”想起古书上的描述，他不由得心潮澎湃。但……唉……要是他也能像父亲一样划龙舟，那该多好呀！可是母亲极力反对，说划龙舟耗时耗力，影响学习，稍不留神就有溺水的危险。他也曾因此同母亲多次争吵，可每次都不了了之。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一脸严肃的爷爷。他心里咯噔一下，爷爷恐怕早就看穿了他的欲望，难道爷爷也是来劝他放弃的？但是爷爷却说：“我们一起去划船吧。”少年略带惊讶，但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袁河上，一老一少正划着小渔船。老人家微微皱眉，看着少年不规范的动作说：“钟良，看我！像这样，身子往前压，左手握着桨顶，右手握着桨的下端。”钟良略带尴尬地学着，爷爷放下手中的桨，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扶住钟良的手，开始轻轻划动。随着力度的加大，小渔船动了起来。那种感觉很奇妙，当爷爷握着他的手时，他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心里升起了一股强大的安全感。见他会了，爷爷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有节奏地划着。又划了许久，汗涔涔的祖孙俩上岸了。
“爷爷，为什么爸妈都反对我划龙舟，而您却支持呢？”
“我只是觉得难受啊，现在越来越多后生都出洋江一去不返，更别提想学划龙舟了。我知道你也迟早会出去读大学的，可我就是想让洋江在你心里留下点什么，好让你以后常回来看看。现在跟我们这些老头子划划龙舟，将来等你们回来了，才不会连龙舟赛的人都凑不齐呀！你……还愿意学龙舟吗？”
钟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此时的他意识到，原来划龙舟已经不仅仅只是自己小时候所认为的“竞技游戏”，而是一种“使命传承”了。他只觉责任重大，这股强烈的使命感促使他对爷爷大声地说：“我愿意！”在外打拼的父母对这事始终毫不知情，这是爷孙俩无言的约定。
后来每天中午你都可以在袁河上看见一老一少快速划船。因为龙舟桡手招募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有时钟良也会在河边跑步，锻炼体力，顺便熟悉一下水岸环境。
不出所料，钟良成功入围了最终桡手名单。那天，爷爷很高兴，拿出了珍藏很久的白酒。钟良跟着叔叔伯伯们坐在村里的龙舟上，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划龙舟，重重的鼓点敲进了每个桡手的心，他们伴着鼓点的节奏控制船桨的一起一落。爷爷在岸边看着这群自己教出来的龙舟传承人们在一起划着龙舟，心里甚是欢喜。和叔叔们一起训练的日子很苦很累。一天中，他们除了中午最热的时候下水划船，其他时间都在祠堂里做引体向上、举哑铃……他凭着年轻的干劲，没过多久就成了桡手里引体向上做得最多的人，但他毫不骄傲，依旧坚持在河边跑步，太阳把他晒得浑身湿透，河边的风又帮他把汗水吹干……
转眼间又到五月初一了，钟良和其余的桡手们一起把龙舟从祠堂里扛到袁河里。一路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桡手们齐心协力把龙舟向分宜昌山庙驶去。上岸后，桡手们将龙头卸下，把它交给队里的年轻人。龙头被递到钟良手上，他与其他几个人一起庄重地捧着龙头去拜观音、龙母。昌山庙本身就云雾缭绕，打完鞭炮迎龙头后更显庄严神秘，有许多来自周边小村子的龙舟队到昌山庙来拜龙母。钟良一行人举着龙头，带着大鼓，浩浩荡荡地走进昌山庙，在龙母娘娘的塑像前，高举着龙头大声喊着赛龙舟时的口号。鼓声如雷鸣，船队声浪一阵盖过一阵。钟良只觉得十分神圣，据说拜了龙母，龙王就会保佑行船平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拜完龙母，龙舟又浩浩荡荡地回乡了。
稍作休息后，龙舟赛就正式开始了。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钟良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排头的桡手却对他说：“来，你坐我的位置！”看着他递过来的桨，钟良心头一震，这桨的分量不言而喻。他郑重其事地接过：“我一定会倾尽全力的！”袁河上上演着百舸竞渡的壮观场面，热闹非凡。燃着鞭炮击着鼓，这船便如一支箭似的，迅速地向下游射去。龙舟飞桨浪花飞溅，锣鼓声呐喊声震天。桡手们奋勇挥桨，动作整齐划一，坚实的肌肉随着动作一起一伏，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和河水浸透，击鼓的人更是异常兴奋，纵身一跃，双槌令下，有节奏地敲打着。赛到紧张处更是异常精彩，两只龙舟齐头并进，争先恐后。岸上的呼声一阵盖过一阵。桥上的爷爷欣慰地笑着，岸边钟良的父母惊异地看着。但是不久后他们也被观众们的热情所感染，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在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的碰撞下，我们不忍看见传承了千百年的传统文化消弭，也不愿让适应现代社会节奏的生活方式重回古代，但是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啊！你看，那历经千年仍熠熠生辉的洋江龙舟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环境的熏陶孕育下，早在童年时期就埋下了这样一颗种子。随着年岁的增长，这颗种子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指引着一代又一代龙舟传承人们冲破重重阻碍，追寻心中所爱。这种传统古朴的美激励着传承人们刻苦钻研，吸引着外来游客驻足观赏，伴随着我们生活了千百年的风俗文化也就传播开来，经久不灭……
（作者为文学院 2022 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