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由于研学领域不同,管华诗老师未曾在专业课堂上为我授课,但在人生这个大课堂里,他的治学态度、学识修养,谦逊待人的言行举止,亦师亦友的朴素作风,乃至被他那双温暖大手一握油然而感的巨大人格魅力,让与师相随四十余载的“小麦”受益终身。此刻,诚愿从我永久的储存记忆中,提取与老师相处的几个片段,与大家分享。
同道与同门
四十多年前,我国实行改革开放并恢复了高考。1978 年秋,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揣着大学入学通知书,来到山东海洋学院水产系,从此开启了与管华诗老师美好的人生际遇。虽然同处一个系,但管老师从事的是水产品加工与贮藏专业,而我所学海水养殖,也因此在校七年(大学四年与研究生三年)都没有机会在课堂上聆听管老师讲课。彼时,管老师刚近不惑之年,精力充沛,锐意进取,致力于以扎实的研究工作开创的我国海洋药物研究的新领域。记得我读研究生时,天天要到海边拉海水回水产系二号楼进行对虾营养试验。每当我从地下室的采光窗仰望上面那个临建平房,总能见到身着白大褂的管老师高大而忙碌的身影,用大桶、小罐倒腾海带、褐藻胶之类原料从事实验研究。正是从那时起,我们就从管老师身上感受到了“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的人生境界,并且奋斗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幸福!
我读研究生时,指导教师挂在系主任尹左芬教授名下,实际师从系副主任李爱杰教授从事水产动物营养研究。恰因李爱杰为水产品加工与贮藏专业的在编教授,我由此与管老师实现了从同道到同门的跨越。实际上,当我 1995 年留学归来时,出于养殖与加工两个系“人才”数量的平衡,我的编制也是落在食品工程系。后来,管校长还开过一个玩笑:“我与小麦不是师徒关系,而是‘师兄弟’关系,因为我们都是李爱杰先生的学生。”师者之谦逊仁爱莫若于此,令后生如沐春风、不胜欣然。
难为与可为
1995 年 7 月,我获得爱尔兰国立大学博士学位,在李爱杰老师和管华诗校长的感召下,回到了阔别十年、已更名为青岛海洋大学的母校任教。我脑海中有一个基本认识:回母校工作,自己是没有什么资格在工资待遇、职称级别方面讨价还价的。但是,我妻子听说如果回到出国前的原单位—湛江水产学院工作,当即可以聘为副教授,并分配一套二居室房子。其时,我们夫妇俩已年近不惑,孩子也长大上学,一套二居室在那个年代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妻子说,是否可以向青岛海洋大学提出,要一套二居室房子?我知道那时候学校的条件非常艰苦,据说还有工资不能及时发放以及年轻人不得不住实验室的情况。挡不住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只好先征询年过七旬的恩师李爱杰教授。老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可能!他对当时学校的困难当然理解得比别人更深刻。我随后也向院长高清廉教授提出这个“不情之请”。他也说不可能,不过却答应向管华诗校长专门汇报。令我喜出望外的是,管校长第二天就给予回复:可能,就是要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虽然难以立刻兑现,但是保证一年后解决。
1995 年底又传来意外之喜:得益于管校长主导制定的青年人才培养计划,我与其他几位青年教师一道从讲师直接破格升为正教授。1996 年我如愿喜迁二居室新居,继而年底被聘为博导。可以说,管校长就是我们“奔小康”的引路人,始终甘为人梯、至微至显、善做善成。
善破与善立
水产学院二号楼后院的临建平房,是当年学校办学空间严重不足的历史遗留物。我 1995 年回国时,管校长的海洋药物研究所大部分己迁新址,而那临建平房基本空置。我正发愁没有实验空间,便向管校长提出利用其作为建设养殖系统使用,他爽快地答应了。这使我得以在归国后能迅速开展研究工作。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懈努力,为水产动物营养方向科研成果的取得和人才培养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座临时建筑由于历尽沧桑,尽显失修之态。因其还有非常重要的用途,所以我向学校提出全面维修的申请。管校长与我,以及水产人都认为“它是一座有故事的建筑物”—一斗陋室培养出了两位院士。经协调沟通,终得校方大力支持,将其修葺一新,又继续为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发挥作用。
宁静与致远
2007 年 3 月,管老师和我在北京参加第十届全国人大会议。与往年一样,多日享用单调的自助餐后,我们想办法改变一下口味。一天,刚好潘克厚教授来京向管院士汇报青岛海洋科学与技术国家实验室的筹建工作。我们找了个小馆子,点了剁椒鱼头、大虾白菜炖粉条等几个管老师最爱吃的“土菜”,还来了一碟“硬菜”—花生米“两吃”,自然免不了小酌两口,边吃边聊,甚是惬意。
席间,管老师突然问我:“小麦,今年你报了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报啥呀?”他说:“申报院士啊!”我说:“哦,没想过呢,报那么早吗?”他诚挚地说:“报吧,我推荐你,赶紧再找两位院士推荐,还来得及。”再加上潘克厚教授在旁敲边鼓,我居然被鼓动起来了。
2007 年中国工程院院士遴选的初选结果并未出乎我的意料—没通过!管老师宽慰并鼓励我说:“我仅希望你能通过初选,有一个‘露脸’答辩的机会就可以了。不要紧,继续努力就行。”其实,我没有半点失落感,因为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水不到渠难成。
2009 年,我通过中国科协、教育部和院士三方推荐,再次参加中国工程院院士遴选。6 月通过初选后,我便忙于教学、科研和出国交流,到 10 月中旬要求上交答辩 PPT 的最后期限时,居然还没准备好。管老师对我很生气地批评:“如此大事都不重视,难道你怕以后没有出国的机会了吗?”爱之深、责之切,溢于言表。在大家帮助下,我奋战了五个通宵,四易其稿,其间管老师三番亲临试讲现场点评指导,让我感动不已。在最后期限前一小时,我终于提交了答辩材料。
10 月底的北京乍寒还暖,我只身静悄悄来到北京会议中心,15 分钟的答辩一结束,又静悄悄直奔首都机场。此时,突然下起了 2009 年入冬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会儿机窗外就白茫茫一片。坐在飞机里 9 小时还没法起飞,可这久违的雪景却令我出奇地平静。后来在得知我通过的官方消息时,我平静如水的心中也未能泛起一丝涟漪,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紧张之后的彻底放松,再也无力激动,也许是因为当时首都机场机窗外的迷人雪景让我若有所思,也许……
如今,先生虽已耄耋之年,但依然精神矍铄,身强体健,乐此不疲地工作在科研第一线,为祖国的海洋科技事业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这是晚辈们的福气和幸运。他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精神将永远激励后生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为实现中华民族的海洋强国梦而接力奋斗。
(作者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海洋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管华诗先生在指导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