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里,每年春节回外婆家都是我最期待的事。第一次遇见布谷大叔是我九岁的时候,那时村庄的田地里刚长出几簇嫩黄色的新芽,望着有些荒凉的土地,我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牵引着我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村口那棵不知名的大树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般站在那里,树下站着一位皮肤黝黑身着水蓝色工装的大叔赶着羊群路过,我鼓足勇气上前询问他是否有看见布谷鸟,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说:“刚刚在这边的树上,不过现在已经飞走了。”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失落,大叔模仿着布谷鸟的叫声逗我开心,刚想说些什么,外婆就叫我快回去吃饭,道谢后我往回赶,忘记了问大叔的姓名,后来外婆提过几次我都记不住,索性就叫布谷大叔了。为了能再见他,我总会拿着木板凳坐在院门口往村口的那棵树看。“你在看什么,兰吉家的小孙女。”洪亮又脆生的声音,有些狭小的眼睛里全是明天也是好天气的光亮,我不知道布谷大叔的年纪,但是现在想想光听声音是很年轻的。
从那天起布谷大叔和我成为好朋友,他会带我和堂哥一起去离村不远的树林里摘野果、捕鸟、套鱼。那是一段美好又充满冒险的珍贵时光,后来我上中学,回外婆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初二那年听到妈妈和外婆打电话说,布谷大叔的儿子在外打工染上了毒瘾,家里面全被败光了,大叔的羊也卖了,儿媳妇受不了走了,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奶娃娃。妈妈长长的叹息声像一颗巨石投入湖里的阵阵涟漪和沉入湖底的石块让人窒息。
中考完我终于喘口气可以回老家,妈妈要去探望布谷大叔,但她怎么说也不带我去,可能是因为大叔的儿子还没戒毒成功。说话间大叔来了,他依然是黝黑的皮肤,但那件水蓝色的工装换成了全是黑色煤印看不清颜色的衣服,那双眼睛变得更加小,眼神灰扑扑的看不见有什么,他拄着一根木棍,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他们宰了家里面唯一会下蛋的母鸡,语气里满是恳切与讨好。最后还是只有妈妈去了,村子前些年来了一家采矿公司,招临时工去背矿,大叔去了,结果被石块砸了腿,包工头看大叔年纪大又不识字,赔偿了两千块就草草了事,大叔从那以后就跛了脚,后来又来了一家采矿公司,大叔在那里帮忙煮饭和收拾采矿工具。我呼了口白气,哆嗦着: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啊。
后来有一年,外婆在老家摔断了腿,我们去接她到城里,我又看见了布谷大叔,他背后跟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拽着裤子,拿着烟的手不断颤抖着。我想应该是大叔的儿子,大叔看见我很惊喜,让我站在原地等一下,他有东西给我。他踮着脚,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难过。那是一根暗褐色的布谷鸟翅膀的羽毛,还夹着一张钞票,他的眼里似乎有一瞬间回到过去那样真挚的光。我收下了羽毛,将钱归还后仓皇而逃,如果当时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会停下来多说几句话,至少把感谢的话说出口。在我离开后没几天,大叔的儿子实在戒不了毒喝农药求解脱走了。高考前夕,在一个阳光还算温和的午后,大叔躺在自己家院子的门口像往常一样小憩,院里苹果树的叶子被风轻悠悠吹落在他嘴角,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把它吹走。
如何形容我们这个村庄呢,它位于大山深处,像布谷大叔儿子那样的人不在少数,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资源,走到外地,禁不住诱惑碰触到毒品。从胚胎转化为啼哭的婴孩需要825天;从步入小学到高考放飞逐梦需要6570天;从初相识到步入婚姻成就一个家庭需要3560天;布谷大叔的羊群至少需要712天每日细心照料,而毁掉这些甚至没用到一年的时间。
后来我再回到村庄,已经大变样了,修路助农,一切都越来越好,村口大树下没有放羊的布谷大叔,变成了被政府资助念书的当初那个奶娃娃。布谷不是一只鸟,是一个被毒品毁掉后半生的苦命老人。或许未来某一天一只有着暗褐色羽毛的布谷鸟会来到村口“布谷布谷”地叫着,像是诉说自己的人生也像是警示人们。
(临床医学院 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