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鲁迅在《祝福》中塑造的祥林嫂在“年终大典”的祝福声中倒毙在雪地里,其实当时社会上有许多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女性,她们同“祥林嫂”一样经历着非人的生活。原绍兴城东公社会龙渔农大队女社员冯阿藕就是其中的一位,幸运的是,冯阿藕熬到了1949年5月绍兴解放,迎来了重生。冯阿藕是绍兴袍渎乡葛家溇人,父亲冯阿云原是剃头师傅,一个丁姓乡绅为修下世,动员乡民修建了一个半江庙,让阿云当庙祝,收点香火钱苦度光阴。阿藕呱呱落地后,其母没有饭吃,也就没有奶水,有时小阿藕饿得又哭又喊,只有用冷开水充饥。四个月后,半江庙有会市,阿云夫妇忙前忙后,为的是挣点香火钱。恰巧有人碰到急事,大声呼唤阿云的妻子去帮忙救急,她在忙乱中铸成大错——把小阿藕放在团窠里粗陶火钵中——忘记在火钵上加一隔板。小阿藕双脚被火烫,顿时哭得凄厉,她的娘还以为小囡离开娘身的缘故。这样,冯阿藕不到一岁就烧掉一只脚的五个脚指头。那时又没有钱给她治疗烧伤,结果伤口烂到三岁才收口,从此,冯阿藕成了残疾人。乡绅见冯阿云体弱多病,就把他的庙祝辞退了,一家三口生活无着,只好靠着流浪乞讨过日子。阿藕4岁那年,冯阿云在病贫交加中离世。母女俩哭得死去活来,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们只得沿门求乞。如果遇上有同情心的好人,就分点吃的给她们母女俩。财主家都养有管门狗,它也只认衣衫不认人,看到要饭的走拢,恶狗就会扑上前去撕咬,所以,冯阿藕母女四处乞讨,从来没有遇到财主人家出来布施。1934年,冯阿藕长到13岁了。这一年,丁姓乡绅又主持半江庙修缮工程,请来了几个石匠,其中一位叫王金堂,家住王家埭百里溇,他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失去父母,靠舅舅抚养,拜石匠学手艺,这次是师徒俩一起来干活的。后经村里的好心人说合,王金堂做了阿藕娘的入赘女婿。从此,他们一家人彼此间互相帮助,有了依靠,生活就燃起了希望。冯阿藕16岁那年,其娘和金堂的舅父商量打算给阿藕、金堂成亲。谁知喜事没有办成,大祸却临头:村里姓邬的保长外号“乌梢蛇”,待人接物相当狠毒。一天,“乌梢蛇”溜进冯阿藕家,母女俩的心早吓得砰砰直跳,他看了一眼王金堂,皮笑肉不笑地说:“眼下农忙,村里找勿到人,我有急事要到绍兴城里去,叫金堂给我划小船,工钱嘛,——我不会少的。”阿藕娘听了只得答应,并关照金堂说,你给邬少爷划小船,小心一些。事情办完早点回来,省得伢娘囡记挂。哪知王金堂将“乌梢蛇”送到绍兴城里后,他本人竟一去不复返了。后来才知道,“乌梢蛇”设计圈套,一到绍兴城里,金堂就被几个人捆绑,被当作壮丁交差。“乌梢蛇”的丧尽天良之举,活活拆散了这对将要结婚的青年男女,还发了一笔横财,他确是货真价实的人渣!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见王金堂的踪影,阿藕又气又急,病倒在床上,无钱治病吃药,只能听天候命;没吃的,阿藕瘸着一条跛足去挖野草,下河摸螺蛳充饥。村里好心人送了点麸皮、麺糠,阿藕总留给娘吃。
三年很快过去了,王金堂仍杳无音信,仿佛在人间蒸发了。阿藕母女一直盼望王金堂回来,时间一长,也绝望了。后来,村里有一个叫高小毛的青年农民进入了母女俩的视线。高小毛是则水牌二村人,也是为逃避抓壮丁,到嫁在袍渎的姐姐家避风头,有时帮姐姐家干农活。姐姐见弟弟已长大成人,也为他的婚姻大事操心,她看中阿藕忠厚老实,便同阿藕娘说起这门亲事。母女俩左思右想,也就答应下来。高小毛和冯阿藕在草舍匆匆成了亲。那个“乌梢蛇”嗅觉也很灵,打听到高小毛逃丁,又想让他当王金堂第二,幸亏小毛的姐姐听到风声,怕夜长梦多,让高小毛、冯阿藕当晚逃到则水牌。则水牌的鲁姓保长与袍渎的“乌梢蛇”是一路货色,高小毛只得告别冯阿藕,逃到坝里金,到金姓地主家里当长工。只是不久,高小毛劳累过度,得了病又无钱求医,硬撑着,以致他到坝里金后病情加重,那位金姓财主不顾小毛死活,硬要他下田干重活。事后坝里金村民告诉冯阿藕,高小毛死的那天晚上,金姓财主逼迫他去看管油菜田,等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高小毛卧躺在油菜田里,早已僵硬死去多时了。可怜冯阿藕伏在小毛尸体身上嚎啕大哭,再也唤不醒他了。19岁的冯阿藕成了“孤孀婆”,一开始,左邻右舍还有些同情心,时间一长,乡亲们说她命苦,也有人说她命凶,克死了丈夫。这一年,冯阿藕的老娘也饿死在破庙里,从此,她天天以泪洗面。
后来,冯阿藕经人介绍,到绍兴城里香桥刘姓律师“白吃饭”。刘律师规矩很多,吃饭时一定要说“请老爷吃饭”,用双手捧上饭碗。家里来了客人,千万别打听客人身份、来意……冯阿藕在他家,宛如干活的机器人那样,没有自由和话语权,她虽然“做筋骨”,刘律师还是不满意,没多久就将她辞退了。
冯阿藕又换到城里大木桥酱园老板家“白吃饭”。这户人家孩子多,家务事也多,阿藕干得干净利落,老板也找不到她的毛病,但他还是厌恶冯阿藕。冯阿藕开始有些想不通,自己这样卖力干活,为什么主人还是不满意。后来,她才知道,老板嫌憎她是嫁过两个男人的孤孀婆。有时,他的大小老婆争风吃醋吵架,也要怪到冯阿藕这个孤孀婆身上。冯阿藕人穷志不穷,咽不下这种恶气,就拿了包裹回家,还说:“宁可饿死,也不去再做牛马差使,是人总有(志)气的。”
高小毛的兄长叫高大毛,看到弟媳妇孤苦伶仃,非常同情她,有时想办法接济点,冯阿藕就这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用“度日如年”四字比喻最恰当不过了。高小毛死后的第十个年头,大毛的老婆也死了,想续弦是千难万难的事。难得的是高大毛的丈母娘,通情达理,打破世俗的偏见,主动为大毛和阿藕牵线,1949年1月,两个苦命人走在一起,互相有了照应。5月,绍兴解放,土地改革时分到了田地,丧尽天良害死了王金堂,使冯阿藕吃尽了苦头的“乌梢蛇”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冯阿藕获得了新生,乡亲们都说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婚后,阿藕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云花,高大毛49岁时,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四九,纪念大毛老年得子。正当阿藕开始新的生活,尝到幸福的滋味,就在家里人沉浸在四十九周岁的欢庆日子里,高大毛突患一场重病,竟被夺去了生命!此时的冯阿藕悲痛极了,往昔的一幕幕悲惨遭遇和血泪生活不时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中。除了内心异常痛苦外,冯阿藕也不免忧心忡忡,一个残疾妇女,怎么养大两个小孩呢?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权诞生了,冯阿藕的这些担心无疑是多余的。村里的农业生产合作社见冯阿藕无钱料理大毛的后事,就特地安排了一笔丧葬费。这使阿藕十分感动,也不好意思再让生产合作社照顾,便拎着一只篮子到村外去乞讨。一天,走到金家桥附近,迎面碰上合作社高永标主任等人,她连忙坐在路旁,侧身遮住篮子。高主任见她举动异常,其实也看到了那只篮子,就说:“你家里没有米了吗?为什么不到社里同我们说一声呢?快同我们回去吧!”回到村里,高主任就批给她一袋米。从此,冯阿藕成了合作社的照顾户,公社化后,列入五保户,温饱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每年秋收分配时,村里总把照顾粮送到冯阿藕家里,上级政府发下照顾物资,村里总把她家列入优先照顾对象。冯阿藕患有妇女病,公社卫生所一直给她免费治疗,公社还送来3斤猪肉,让她增加营养。特别是1957年儿子高四九突患疾病,得到政府重视,经公社卫生所多方抢救,才得以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平时,村里乡亲对冯阿藕也很照顾,她家吃的蔬菜基本上是他们送的。所有这一切,都使冯阿藕感到党和毛主席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说,要不然,就像鲁迅先生所写的祥林嫂一样,我冯阿藕早已饿死、冻死、病死、被坏人害死了。她也是一位知恩感恩的人,不享清福,非常负责地争着做一些晒谷、仓库保管等力所能及的活,并教育儿女热爱共产党和新社会,做一个对人民对祖国有用的人。在旧社会,到了年终,冯阿藕只有看着人家祝福,她家只有愁苦,哪怕最简单的弄二三个菜“请请祝福菩萨”也是奢望。新旧社会两重天,换了人间,冯阿藕也有了祝福的权利和资格,同其他村民一样祝福,享受祝福带来的温馨、幸福和愉悦,在她的心目中,给她带来“福”的“神”是共产党,是毛主席。同时,冯阿藕的祝福眼界也开阔了,不局限小家庭,而是祝福祖国和亿万同胞更富强,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