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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学院 - 《莆田学院报》

海的冒险者(下)

2024-06-25    

编者按:我终究还是那个异端,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行我素地讲着冒险的经历。但当真假是非被置于现实的交界,疯子与常人的区别也仅在一念之间。在旁人眼中,我是唯一的疯子,但我又何尝不是在场的唯一清醒者。那些无论如何都要讲下去的故事分明是梦碎时刻最壮美的呐喊。有一天,我们终会醒悟“我”为何悲哀。下期期待您的来稿,来稿请寄xbwybu@163.com

“我父亲焦急的用牙齿撕咬着渔网,可这网的质量实在太好。命运好像已经注定。我落下了后悔的眼泪,我的冒险梦好像已经要结束了。但上天终究是仁慈的,哦,感谢我的上帝!船触礁了,万恶的人类被永远地留在了海底。我和父亲趁机逃脱了。”

“几年后,我们来到了印度洋。我的朋友们,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但我想象不到,上帝居然厌恶我到这种地步。我们遇见了一群沙虎鲨,他们天生就是冷酷血腥的杀手。他们显然是懂得兵法的,这群为杀戮而生的恶魔太明白什么叫作‘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了。他们不急于进攻我们,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又不断收缩,挤压我们的战略空间。我是冷静的,在跟随父亲闯荡的这几年,我已经变得成熟了许多,我学会了临危不乱,学会了随机应变。我们留意着四周的环境,真正的冒险者,必定是要懂得利用周围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应对自己不利的处境。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发现了一个岩洞。与父亲眼神交流了一下,我们快速转向,朝岩洞一路猛冲,鲨群意识到了我们的企图,也以惊人的速度收缩包围圈,这是生与死之间速度的较量。再慢一步,我们将化作深海里枯朽的尸骨;再快一步,沙虎鲨便可摆脱族群的饥肠辘辘。我的朋友们,你们想知道结局吗?很不幸,我们遭遇了意外。有一群石鱼堵在了岩洞口。他们的颜色简直与岩壁浑然天成,若不是我的父亲——拥有鹰一般的眼睛,恐怕我们就将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撞到它们而后被它们的毒素所侵害。但考虑这些事情未免太早,我们身后还有更为可怕的敌人。如今的岩洞我们根本进不去,哦,上帝啊,难道就那么偏私鲨群吗?不!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我的父亲,是真正的勇士,他极限回转身躯,朝着鲨群冲了过去。他以自己为饵,换取了我生的可能。”

“以上还非我冒险经历的全部。在失去父亲后,我强忍着内心的悲愤,独自一人来到了大西洋。这里的海水很温暖,饵料又多,我难得度过了一段惬意的生活。可命运啊,太喜欢捉弄我了啊,这应该也是所有冒险者的宿命罢!我竟然遇见了风暴,它出现得实在太莫名其妙了!本来晴朗的天空忽地一下就黑了,紧接着就是狂风乱作,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声如洪钟。在雷雨的咆哮中,我好像听见了那位记不清名字的诗人在呐喊‘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吧!’这风暴,实在太猛烈了!风掀起的大浪,好似连天空都可以被浸湿,我被卷了起来——哦,风暴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根本来不及跑。可惜我只是海豚,连一双鸟的翅膀都没有,这也注定我不属于天空,所以我被丢到了地面,剧烈的撞击后,我昏厥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朋友们,你们绝对想不到,我被大浪丢弃在了沙滩上。一只海洋生物,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它还有活路吗?我倒是不慌张,也许是经历的生死瞬间太多,早已习惯了吧。但我还要想办法自救。我发现,旁边有个木板,我不知道它是哪来的,也许是哪艘可怜的船和我一样遭遇了那场诡异的风暴吧。当然此刻它是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在它上面看见了生的希望。我用鱼鳍将身躯微微撑起,而后一个翻身,安稳落在了木板上,接着我以鱼鳍和尾鳍充当桨和舵,凭借着木板与松软的沙子,我将自己划回了大海……”

也许我根本讲不了这么多,因为也许在我讲完一小部分后,那些陆生动物就会把我围起来,他们会怪罪我打断了他们的“分享”,也会以一种鄙夷嘲弄的目光望着我,他们会拿我故事里面的一些细节来发问,一旦我回答不出来,他们就会肆意地嘲笑我。但我不怕,我可以准确无误且毫不犹豫地回答出任何一个细节,然后我就可以欣赏他们脸上的难堪与无奈。我也不怕他们会直接冲过来把我驱赶走,这反倒证明了他们对我的故事的抗拒,这是他们弱小卑微的表现!而且海洋可是我的主场啊!

但这一切到最后都没有发生。从第一个“也许”开始,以上的注定就是我自己的幻想。

没有动物会来讥讽我,没有动物会来驱赶我。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在听我讲故事!在刚刚短暂的静默后,大家就各顾各的去干自己的事情了。老虎扑向了兔子,却扑了个空,兔子被惊醒,撒腿就跑;猴子用木棒狠狠砸向了小猫的头,小猫发狂地用爪子攻击着猴子;而野鸡已经半个身子都没在水里了。我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去讲述,可在这吵闹的联欢会上,所有的言语都会被华丽地无视掉。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也长着耳朵啊,我自己也可以听见啊!我就是要讲,酣畅淋漓地讲下去,从第一次出发冒险开始,到什么地方结束,只取决于我喉咙的承载能力,我要一直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让他们明白我和我的父亲是多么伟大的冒险者,我要他们明白我所热爱的海洋究竟有多少他们不曾体会过的惊奇魔幻。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止我讲下去!被老虎咬中的兔子产生的尖锐哀叫声,头破血流的猴子和小猫发出的阵阵呻吟声,即将淹死的野鸡发出的拼命求救声,这些都不可以阻止我!

我一直自顾自地讲着,像极了一位疯子。不,我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分明是在场唯一清醒的动物!我不知道的是,在远处有一对河马父子正把我作为它们悠闲无事时的谈资。河马宝宝饶有兴趣地观看着我的闹剧,我是那么可笑,那么滑稽。孩子扭头一脸疑惑地询问旁边年长的河马:“爸爸,爸爸,那只海豚为什么一直在自言自语啊,明明没有一个动物在听,它干嘛还要继续讲啊?”他的爸爸没有立刻回答,以一种冷漠中又夹杂着同情的眼神望向我的方向,但目光却是停留在了翻滚的浪涛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最执着的爱’吧。”过了许久,河马爸爸才深沉地回应道。河马宝宝听得云里雾里,它用自己幼小的身躯不断冲撞他的爸爸,追问着一个完美的解释。河马爸爸依旧矗立着,但宝宝的冲撞,倒是撞醒了爸爸脑海中最深处的回忆:

那是十几年前,河马爸爸才刚刚出生没多久,那时的河马家族正准备搬离它们祖辈传承下来的宝地——草原上一处难得清澈安宁的池潭。河马爸爸生于水中,却自此再无一日踏足海水。而他的子孙,也只剩下了陆地这最后的家……

“宝宝,去找你象叔叔,帮爸爸再拿几瓶果汁。”河马爸爸用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河马宝宝的小脑袋。等宝宝走远后,河马爸爸悠悠的长叹道:“明明一切都已注定,无法改变,那么执着苦的也只有自己罢了,为何不愿安于现状呢?”

河马爸爸的话我是听不见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讲着我的故事,直到最后,联欢会都结束了,所有宾客也都散场了。空旷的海岸上,只剩下主持人象在收拾残局,以及我嘶哑的声音在回荡。

我终于是说不出话了,将脑袋瘫枕于沙滩上,身子依旧浸泡在海里。每到这个时候,象总是会过来,卷起一瓶矿泉水,送至我的嘴边,我会接过,小饮几口,润润嗓子。这一次,象忍不住发问: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在没有人听的情况下,去编造这些故事?你真的没有一次感觉疲倦吗?”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回应道,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说完又迅速萎靡了下去。

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本该是真的……五十年前,在远东某个岛国的海域,海水因为一种我不知情的原因开始逐渐被污染。

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污染扩延到了全球几乎所有的海域,绝大部分海洋生物在污浊里痛苦地灭绝。海水,成了真正的不可接触品。

我的父亲在五年前死于富含毒素的海水。他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带你去其他大洋冒险。”

我在父亲死后,被迫来到了这里,全球最后一片尚未被污染的海域。终此一生,我都将不会离开,也不可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