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图/李 舒）
我常常觉得，没有一个少女会不喜欢读李清照。她的词太能撩动小女儿的心思，一字一句都像是春日里最好看的花，天然就能获得我们的青睐。
第一次读李清照的词，是《如梦令》。“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句子太过轻快，仿佛一眨眼便能看到少女泛舟而过，在荷花里纵酒笑闹，惊破水鸟们的梦乡。当时我想，能写出这样的词，李清照该是怎样一个明媚肆意的女子啊。后来捺不住好奇，去看了她的词传，方知她这一生的辗转跌宕，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她少年时，确实像我曾想象的那样明亮。出身书香名门，才情卓著，十几岁就写得出“争渡”“知否”两首《如梦令》，她是父亲时时炫耀的明珠，亦是当世声名鹊起的才女。我能从她的词句中窥出少女李清照的快意——醉过酒，行过舟，蹴过秋千，也探过海棠，那个时代对女子的桎梏其实不少，她却被呵护得很好，能在闺阁之外尽情绽放。
遇到赵明诚，使她添了些春心荡漾的妩媚。是敢又不敢的偷看，是被发现后的假嗅青梅，是溜走的金钗和少女的心事。她嫁给赵明诚，是一件珠联璧合的妙事，我曾为此感到庆幸：在这么一个封建的时代，这么一个女子的婚姻大多不幸的时代，能遇知音，能如愿嫁给心上人，能在成婚后依旧泼墨填词，能不被埋没在深宅大院，实在太幸运了。那个时候的李清照大概也是幸福的吧，所以才会笑问赵郎自己与花孰美，才有了赌书泼茶的闲情雅致……哪怕与他分别，也是美的。“云中谁寄锦书来？”她在盼望他的信，相思太浓，染遍了眉头心头，翘首以待的同时，也留下了更多传世之作。
但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朝廷的落魄，山河的飘摇，无一不击打着李清照。才情于她，偶尔也算一种折磨，因为有了才情，也就有了风骨，在看到朝廷节节败退、丈夫弃城逃跑时，她的心痛，要比软骨头的权贵们更甚百倍。李清照无处排解，就只好写诗。写“不肯过江东”，是讥讽，也是劝谏。朝廷没听她的，丈夫也失去了“做人杰”的机会——赵明诚在奔逃的路上，病逝了。
此时的李清照还剩下什么呢？数车古董金石，一身凛然风骨，仅此而已。她终究过了江东，大势之下，个人的力量终究渺小。南渡之后，李清照的词风有了不少变化。从前她也写愁，可那些愁绪总有办法消解，或是吃酒或是登楼，亦或解衣上兰舟。她不是困在伤心事里走不出的女子，洒脱、轻盈才是李清照身上的标签。但南渡后，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朝廷偏安、孤身一人，连唯一能和她作伴的金石古玩也散失不少，她再怎么寻寻觅觅，也只剩下冷冷清清。
“学诗谩有惊人句。”读到这句诗时，我甚至是惊讶的——那可是李清照啊，她从前写《词论》，把名流大家得罪了个遍，她爱诗词成痴，这是她人生中最亮丽最丰满的一隅，可她南渡后，却对现实如此失望，乃至质问起学诗之用。好在、好在这首《渔家傲》的结尾是豪放的：“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她仍是那个风骨卓然的李清照。
“如梦令”，这是令李清照崭露头角的词牌名，亦是她一生的写照：那些圆满与离愁，细细算来，不过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