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美,在其灵岫,传统国画从浓淡相宜的泼墨留白,到自然矿料的点睛夺目,都讲究一个浑然天成的意境之幽,千年的传载,成就了中国山水画的技法之巅——皴法及点苔法。其中多达数十种的皴法又可精分为线皴法、点皴法、面皴法,主要用于描绘山石、树木等物的变化走向,至于点苔法,山水画一派素来有着“画山容易点苔难”之说,构图细微处的近石、浅滩、小树,皆需画师运用此法“画龙点睛”。
而在历代名画佳作中,若论国画鼻祖之位——青绿山水的顶峰成就,无人可出《千里江山图》之右。自隋人展子虔用山水楼阁勾勒出青绿山水的技艺雏形,唐代李思训归结出金碧山水的成熟体系,青绿山水画技终在北宋大放异彩,凝结出这幅纵高51.5厘米,横长1191.5厘米,绢本青绿设色的旷世瑰宝。《千里江山图》是由当时的宫廷画院画师王希孟历时半年所创,全卷气势恢宏又细腻精巧,各类布局井然有序,先用墨色勾皴画出山石框架,在取其平远之势的同时,又将高远、深远穿插使用,突显出整体画面跌宕起伏的韵律美感,再以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为主的青绿重彩对山峦顶峰进行适当的装饰、夸张,施色或浑厚,或轻盈,虽未用“金碧山水”勾勒金线,但间以赭色为衬,层层渲染,近峰远山轮廓分明,艳而不俗,堂皇大气尽显林野叠翠灵动生机,后施没骨画法,浸出江河水纹,彰显青绿山水的表现能力,赏析毫无拖沓冗繁之处,期间完美运用散点透视法,展现出“景随步移”的艺术效果,画卷各段均以绵延的山体为主,或以建筑相连,或以自然贯通,由表及里,开合自如,细节处体现出了作者极强的写生功底,套用文物介绍中所言:“江山千里,苍莽无涯,千山万壑,争雄竞秀,长松修竹,曲径通幽,房舍屋宇点缀其间,或见汀渚绵延,绿柳红花;或见乱冈如积,岛屿相叠;或见大江旷远,水天相接;或见低坡远处,淡岭遥对,竹篱茅舍、庄园寺观,道路相通,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其间人物如蚁,不可胜数,论山河壮观雄伟之表现,前无古人。”
《千里江山图》画风工整严谨,却又灵活地将六段不同视觉印象借用天然山水和人物景观很好地连接起来,局部呼应整体,统一于一个空间位面,咫尺千趣,这在放眼整个国画长卷中亦是很罕见的。值得一提的是,《千里江山图》不仅是国画技艺上的集大成之作,还在更深层面上映射出当时社会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思辨意识。国学大师陈寅恪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并非虚谈,曾经汉唐盛世的奢华张扬和五代十国带来的动荡萧瑟,使宋人在经济文化飞速复苏并产生社会意识形态质变的过程中对自身与自然萌发了更多的思考,从统治阶级到贩夫走卒,他们既对自然之力的不可对抗性,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崇拜与敬畏,下意识遵循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农本位”思想,又源于承平日久,工商业地位不断攀升,物质文化日益富足的社会背景所衍生出的“丰亨豫大”思潮,极力想重现甚至超越汉唐之治。这一思辨意识在《千里江山图》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方面在写生细节上表达出对现实主义的追求,一方面又表露出对道法自然意境的尊崇,整幅画作锐气勃发,气场磅礴却又暗含天和,至韵自然,成就了宋人心目中的盛世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