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童年像念书时偷偷记在课本一角的奇怪涂鸦,总有些潦草。
如果要给这幅画上个色,我还得从幼儿园时的记忆里翻找出那时最钟爱的油画棒。初初落笔时留下的色彩分明明亮又强烈,再翻看时却已被抹成模糊朦胧的色调,像扇积灰太久的窗。
透过这扇窗,我在展开的陈旧记忆里瞥见婆婆家院子大门前一盏昏昏的路灯。灯光悠悠地在黑夜下延展,童年的记忆被暖黄的灯光柔软地笼罩着。
斑斓的光影在水泥地上构成画,是光与影的滑稽剧。灯下的影子短暂地被赋予了生命,它随着光而舞动,又随着人的移动变得忽短、忽长。附近所有孩子都爱到这盏路灯下做游戏,一来这里是窄街最底端,横过去直通小院的停车坪,是这一片最宽敞的地方;二来则是这里正在灯下,是最适合我们玩“抓影子”的地方。“抓影子”的游戏规则是在路灯能照得到的地方为范围,被踩到影子的人算被“抓”到,就要出局。谁“抓”了最多的影子,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我从小就算动作不敏捷的那一拨,多数时候在前几轮就出局了。剩下的孩子继续游戏,我便坐到街上小贩落下来的破木凳上等下一轮的开始。小飞虫总喜欢靠近光源,聚集在路灯底下,嗡嗡地不知是不是也在做游戏,影子倒是替它们完成了变强壮的梦想,估摸着放大了三四倍不止。但最显眼的总归是孩子们跳动的影子,一边要护着自己的影子,一边也得想着抓准时机偷袭一下其他人。路灯下,黑色的小人儿在明黄的世界里快速移动着,光与影纠缠在一起,在孩子们的嬉笑声中翩翩起舞,昏沉的夜又清醒了几分。
记忆中的夜晚要更黑一点,抬眼能望到流离失所的星星,零散地被黑夜包裹着。在这样黑夜中,小院传达室里一盏柔柔的黄光要格外的温馨。
婆婆过去是小院的守门人,晚上就住在传达室里。传达室的条件很简陋,被一张小木床和一些杂物堆得满满当当。房间只有颗玻璃的裸灯泡,但也毫不费力地将整个屋子照亮了。橙黄的灯光不似白炽灯那样冷酷,照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小木床也被镀上一层温柔的色调。那时候调皮,趁着婆婆不注意,我就喜欢偷偷把手稍稍贴近灯泡。灯体散着高温,热得我掌心发烫。直到有回手缩得太急,手背不小心擦到了灯体,起了一个大水泡。我知道了疼,又挨了婆婆的唠叨,这才长了记性,从此就不再那么无聊了。
小时候我很喜欢陪着婆婆在传达室过夜,小小的屋子被灯光填满了,是那样的暖和!我和婆婆依偎在小木床上,偶尔也会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婆婆没怎么读过书,哪来那么多传奇故事说呢!于是她就跟我讲妈妈小时候的故事,跟我讲她年轻的时候的故事……讲着讲着我的眼皮就要合上,意识沉沉地去了梦乡。黑暗带不走灯光留下的余温,那时总觉得能一辈子像这样依偎在外婆的怀里。
有时婆婆还有没干完的活儿,但总在八九点钟的时候就把我赶上床,让我先睡。婆婆总是对我说,小孩子就是要多睡觉,才能长高长大。灯总是亮着,在白天来临前它会是永不熄灭的。万物沉眠于流动的暖光中,昏暗是温暖,简陋是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