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2日,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的日子,我敬爱的导师刘光裕教授永远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所孜孜追求的学术事业。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噩耗传来,我还是十分震惊,悲痛无以言表。
1988年,我在连续考了五次研究生、一次次落选后,改考山东大学文艺学专业,幸运地被刘老师录取。初到导师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导师家的房子不宽敞,里面几乎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具,但到处摆满了书,这正是我所想象的导师之家。师母杨慧文老师慈祥而善良,对我们就像亲人一样,充满关爱和温馨。刘老师则谆谆教导我怎样读书、怎样搞研究。我记得老师最深的告诫是:要多读书,不要急于发表文章,以免晚年悔少作;研究文艺理论,至少要对一位古代作家、一位现代作家和一位外国作家有较深的了解,否则这种研究就会变得空洞和肤浅。后来,我和姚新勇、张洪三位开门弟子每次到来,老师都津津乐道地讲他的老师冯沅君、陆侃如伉俪和高亨、萧涤非那一代学人的治学经历。他讲他心爱的柳宗元,讲王安石与司马光,讲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掌门人的轶闻趣事。在他的话语中,那些逝去的人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在老师心中,除了学术还是学术,似乎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引起他的兴趣。还有一次,他听说我每天靠吃咸菜度日,就嘱咐我千万要珍惜身体,为我的生活窘况而不安。往事历历,导师的教诲言犹在耳,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刘老师出生在江苏武进一个书香世家。1959年,他山大毕业后留校执教。从那以后,老师就把他的全副精力、全部心血献给了山大,献给了学术。不少人退休后,都会选择颐养天年,或流连田园山水之乐。然而,退休对于刘老师来说,正是新的学术阶段的开始。如果说退休前的刘老师主要致力于编辑学和柳宗元研究,那么退休后他则致力于中国古代出版史研究。在此之前,虽然也有学人涉猎于此,但真正具有开拓之功的,我认为还是刘老师。
八年前,刘老师出版了他洋洋数十万言的《先秦两汉出版史论》,并在故宫博物院举行新书发布会。这是老师多年心血的结晶,作为他的弟子,我们所有参会者都为老师的学术成就深感自豪,同时也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汗颜。
三年前,我们从全国各地齐聚济南,为老师庆祝85岁大寿。那时正值盛夏,我惊讶地看到,刘老师竟然穿着一件旧的体恤衫来参加庆寿晚宴。他的生活依旧那么简朴,他的住房比几十年前更加陈旧,室内依然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具。这些年,每次去看望刘老师,不到三分钟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新近的学术研究。他对学术的执着乃至痴迷,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去年上半年,听说刘老师的肺部出了毛病,经常要到医院抽出肺部积水。我正准备去济南看望老师,却感到自己的口腔很不舒服,到医院检查才知是患了口腔癌。术后不久,安装了心脏支架。两个月后,我去山东师大参加一个学术活动,特地早到一天,为的是看望在南部山区疗养的老师和师母。山东师大文学院院长孙书文教授知晓后,特地派车送我和在山东省文物局工作的李涛师弟。刘老师看上去消瘦了很多,步履蹒跚,显出老态,我强颜欢笑,把难过藏在心里。今年3月21日,我和同学好友夏冬红专程去看望刘老师,老师已经卧床不起。老师看到我,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吃力地向我伸出手,当我双手紧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时,我看得出他是多么高兴、多么激动!他有几次说话,但声音很低,我把耳朵附在他嘴边,听到他说:“小儿子。”原来他怕我不认识他的小儿子刘洋,也可能是想让我以后要和刘洋保持联系吧?我强忍住悲伤,劝说老师调养身体,慢慢恢复健康。但我清楚,老师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次日一早,我去和刘老师告别,刘老师眼里显现出万分不舍。我声音哽咽地说:“老师,您是我的引路人。我永远忘不了您!等到5月份,我再来看您。”下楼时,我擦了擦眼泪,等在楼下的冬红兄一直把我送到公交车上。次日,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刘老师打来的,这时我只能听到他“啊,啊”的声音。又过了两天,我给刘老师打电话,又听到刘老师“啊,啊”两声。3月26日,我正开车去阜阳市一家养老院,去看望在那里养病的我的大学老师黄裳裳教授。突然手机又响了,我赶紧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一看又是刘老师打来的,刘老师“啊,啊”地和我说话。我想,刘老师一定是有了大限将至的预感才给我打电话,他一定有很多话要和我说,或者是有后事向我交代,但已经无法准确表达了。一周后的4月2日,新勇来电说刘老师走了!我们紧急协商,请张洪代表我们即刻从北京赶赴济南。
敬爱的导师刘光裕教授永远离开了人世!他严谨的治学精神将永远鞭策着我们,他在编辑学、中国出版史和柳宗元研究等领域的卓越贡献将永存史册!他是一位真诚的学者,一位倾其一生都献给学术事业且卓有成就的人。高山仰止,我为自己有这样杰出的学者作为导师,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作者系山大校友,汕头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