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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乐一先生是山东大学知名教授，著名的古文字学者、书画家。我与他相识三十多年，多有诗文探讨，可谓情投意合、交往甚笃。令我想不到是，他在六旬过后，如同当年破解红崖天书一样惊世骇俗，操笔磨砺五年写出了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水》。阅读的感觉就像走在荒山野岭中，突见一座山泉环绕的小屋，青烟一缕，鸡鸣数声，人间气息顿入眼眸。这应该是久违的现实主义文学给读者的馈赠吧。当然，这种人间气息还得益于刘乐一先生汲取古典小说的精华，以一种崭新的语言与结构风格冲击读者的阅读体验所致。将这种具有中国气派的写作定义为“新复古主义”应是恰当。
　　《狼水》的创作是建立在真实生活基础之上的。这种真实首先来自作者家族的历史，这也是为什么刘乐一先生花甲之年操笔写作的原因。简述一下小说的内容：山东营丘县懒边园主人刘锦戎，青年从政，官至县知事，后挂印回乡，娶妻二，生女七，妾带养子朴子；二弟锦武从军，后参加革命，为山东中共抗日武装政委；三弟锦什经商，创办营丘电厂；大娘张新梅主政懒边园，二娘辅佐。故事围绕懒边园的主人、两位兄弟、两位夫人、七女一子与众女婿，一门忠烈，展开了一幅鲁中大地抗日战争波澜壮阔的画卷。
　　是历史机遇，也是历史使命所然，作者独辟蹊径地选择了乡绅这样一个社会视角写抗日战争，不能不说是怀有担当的。《狼水》选取抗战全过程为背景，来描写乡绅家族所表现的民族大义与道德担当，这在当代文学中是首创的。懒边园所处的鲁中地区，抗战前没有进行过土地革命，农村保持着原生状态，乡绅仍享有主导的地位；抗战中，中共的统战路线也保证了乡绅地位的稳定。这些条件为作者创作《狼水》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但在民族危亡时刻，乡绅阶层绝大多数是以民族大义为本的。作者把握住这点，以丰富的笔触将懒边园主人刘锦戎描绘为坚决抗日，偏左又带些许灰色的人物。带有灰色，是因为他在乡间的地位，不仅国民党的县长要逢迎他，就是日本人也不敢轻易动他。说他偏左，是家族成员经过不同的道路纷纷投向中国共产党的武装，推着他向左走。他的二弟刘锦武是大革命时期的中共老干部，抗战后从延安到山东发展武装；他的二女素涵学医，因为救助抗日战士与八路军团长于震邦相爱；三女素清的丈夫刘墨林本是江湖草莽，在抗日战场上率部投入八路军；四女素欣的丈夫雷天泰也本是乡间的武林拳师，后投奔革命武装；更有他的养子朴子，加入八路军后，到敌后神出鬼没，令敌伪谈之胆寒。查阅山东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武装力量的发展情况，《狼水》所描写的懒边园家族成员投向中共武装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作者塑造刘锦武这个乡绅具有多重的性格和阶段性的思想演变，为中国文学又增添了一个典型人物。当然，《狼水》对懒边园家族的描写是群像体，对大娘张新梅，女儿素涵、素清，养子朴子，女婿于震邦、刘墨林、雷天泰，护院马释永，都有精彩的描写，人物形象之鲜明令人过目不忘。
　　刘锦武所处的大时代，正是中国近现代工业化兴起的时期。作者在集中力量描写抗战的大背景时，就像泼墨山水画中不忘点缀飞瀑惊鸟一样，着精细的笔描写三弟刘锦什在刘锦武的主持下，用农田创造的财富创办营丘县电厂的故事。整个民国史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个是不间断的战争史，一个是怀有科学与实业救国思想的知识分子在开创中国科学与工业的道路上的艰难跋涉史。刘锦武在县城郊区的乡间开办电厂，让读者不仅看到乡绅将现代文明引入县级社会的历史画面，而且凸显《狼水》中县乡社会生活的真实与生动。作者能够在书写战火纷飞的时代场景中，不忘描写乡间工业化起步的艰难，是了不起的创作思维。这种对中国文学的又一贡献，更夯实了现实主义文学反映社会本质与记录历史真实的意义。
　　现实主义文学诞生于欧洲，二百年来随着欧洲社会环境的改变，从辉煌走向衰落，现在已经完全边缘化。百年前的中国，随着西风东渐的社会潮流，现实主义文学也曾占据了主导地位，但近三十年来也逐步让位给了同样西风东渐的各色现代派。但笔者认为中国的社会现状绝不等同于西方社会，无论文学思潮如何纷杂缭乱，只要还有不公正的现象，现实主义文学就有强大的生命力。我们呼唤现实主义文学的回归，让作家的笔去展现真实的历史，忧患国家的命运，关注人类的灵魂。《狼水》就是这样一部呼唤现实主义文学回归的小说，在作者庄严的文字中，让读者看到了面对民族危亡，社会各阶层都行动起来抗战的真实历史场景，深切感受到了中华民族的伟大与力量。
　　《狼水》写作的风格是“标新立异”的，这种新异是相对二十余年来越演越烈的西式风格而言。
　　笔者在阅读中常常有会心的微笑，是因为书中的上世纪的时代感，日寇未到前乡野庄园的社会生活景象，叫笔者禁不住想起青年时代阅读林语堂的《红牡丹》、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所展现的民国风情。而在其后与敌伪大战的情节中，又让笔者生发出读《水浒传》《说唐》等旧小说时的快感，六十万字一气读完。作者巧妙借用古典小说描写英雄豪杰的枝蔓结构，枝不离干，围绕懒边园收放自如，全无散叶之虞。
　　且以草莽陆枭雄为例。濒临渤海的清水泊原为满清兵营，清亡，驻军加入张宗昌部。张宗昌败，陆枭雄带余部回清水泊建寨，以走镖为生。因手下绑了懒边园大娘张新梅，陆枭雄惩罚手下后与懒边园结好。其后多次出手帮助懒边园解难，甚至为救营丘县被疫情所害的民众，派最好的弟兄查枭勇领寨兵随懒边园的亲家到日军占领的东北办药，那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故事。日军占领鲁中后，多次联系陆枭雄让他归顺，陆枭雄拒绝。就在他进退维谷之时，化名史秦的懒边园老二刘锦武从延安赴山东领导抗日武装，要经清水泊从海上过境，陆枭雄欣然相助，刘锦武遂为陆枭雄指出一条光明之路，清水泊寨兵自此成为中国共产党山东抗日武装的又一支有生力量。这段枝蔓虽然繁复，但在作者高超的叙事语言下，故事开阖有序，鸢飞绳牵，即使被情节的生动所吸引，仍无处不烙印着懒边园的影子。
　　如果我们将作者这种语言与结构的写作方法放到当代文学的大背景下思考，可以毫不夸张地称它为“新复古主义。”这一新写作流派的产生，是对文学界，尤其是小说界多年来盛行西式文学写作的反制。“新复古主义”写作的出现，对挖掘、继承、弘扬中国文学传统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文学界是应该鼓与呼的。当然，笔者还要强调，《狼水》的作者选择“新复古主义”写作，是与《狼水》的现实主义写作形影相随的。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将作品的艺术质量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中国古典文学因历史的原因，千百年来一直走在文言文的道路上，即使明清白话小说对文言文的改造，也被当时评论批评为落后，除“四大名著”外均无价值。辛亥革命前后，国内发起白话文运动，学习西方文体的写作方法，文言文逐渐被淘汰，毫无疑问这是接受人类进步文明的结果，对中华民族文化的传播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小说也经历了从古典小说到新章回小说到完全西化的演变，直至新时期四十年来各种西方现代派小说的盛行。百年来我们的文学在进步着，但反思一下，在扬弃中国古典小说写作中是不是也丢掉了我们民族文学许多可贵的东西？在阅读《狼水》时产生的酣畅感，让笔者找到了答案，中国文学百年来的道路，的确丢掉了我们民族文学许多优秀的遗产。
　　刘乐一先生作为资深的文化学者，用新复古主义完成《狼水》的写作，是令人可敬的义举。我们还要看到，多年来的西法写作，包括各种现代派文学写作，让读者产生疲倦感，这是文学边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死水积潭，投石见波，《狼水》就是一块山石，笔者真诚地希望看到它能够在这潭水中溅起一片浪花。
　　（作者系《前进论坛》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