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裹挟着深夜的初雪悄然降临这座城市,晚睡的人恰好有幸亲眼见证了独属于这个冬天的仪式感。
不过林心忙着手上将要收尾的针线活,此时也无心在意。
“哟,大半夜的你干啥呢?”室友王琪惺忪着睡眼打开阳台门,“咋还不睡啊?”
林心举起手里的牛仔裤:“上次你不是说你裤子破了个洞吗,我睡不着就顺手帮你补补。”
王琪的睡意一下消了大半,既感动又意外,她揉了揉眼睛,边接过裤子边问林心:“可以啊,心心,你啥时候还有这手艺啊,藏挺深啊!”
林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二人倚在阳台上顺势又就着即将毕业的话题聊了几句,王琪拢着袖子哈了口白气:“曾经我以为毕业是很遥远的事,现在迫在眉睫了才发现好像对以后的事还是一头雾水。”
林心叹了口气:“别说了,你好歹是找到实习了。”回忆起那一封封石沉大海的求职简历,她的头就疼。
王琪低头端详着林心绣好的这条牛仔裤,上面一条条丝线叠绕成的金鱼图案栩栩如生。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跟眼下话题无关的事,摸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找出了前几天拍的一个绣艺宣传会场的照片,放大后对着林心:“你猜怎么着?我之前不是去帮着组织了一个活动吗,当时叫你去你还没兴趣来着,你看你绣东西这么厉害,咋不去这个比赛试试呢!正好会上会邀请企业家来参观,要是以此为亮点吸引到他们的注意,那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
林心苦笑着摇了摇头:“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
王琪不甘心地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被林心摆摆手拒绝了:“很晚了,回去继续睡吧。”
可当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林心把自己裹挟在被子里时却毫无睡意,藏在内心深处的心事又浮上心头,让她翻来覆去始终不得平静。
由于林心本人意愿不强,上次提议她参赛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王琪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是没再多说什么。日子一天天过去,春节的脚步也跟着越来越近。学校里的学生都陆续走得差不多了,而林心在几番犹豫下还是订了回镇江的机票。
诗人宋之问曾言近乡情怯,此时林心走在通向小乡镇的石板路上,竟也感同身受。
熟识的老人看见她还是认出了她身上小时候的影子,笑眯眯地跟她打着招呼:“这不是心心吗,好久没见你回来啦。”犹豫了一下,林心叩响了这扇记忆中的门扉。是她的母亲开的门,很多年不见了,曾经容光焕发的脸上如今也已显露出了岁月的风霜。
对方又惊又喜,蠕动着嘴唇,比林心还要紧张。
“妈妈,她是谁呀?”一声清脆稚嫩的孩童声在妇人身后响起,瞬间打破了母女相见的沉默,却让场面一度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尴尬。
林心看着躲在她母亲身后的小男孩,以及她母亲略显局促的表情,蹲下身来郑重其事地对小男孩介绍了自己:“我是你的姐姐,林心。”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现在的林心也不是不能理解当初带着她改嫁的母亲了。
继父很客气,虽然话不多,但对于她的到来也是很欢迎的。
火红的晚霞染透天边,林心像儿时那般伏在母亲膝头,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相对无言却早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妈妈,你还记得小时候给我绣的小狗枕巾吗?后来去了外婆家,我也是一直枕着它才能睡得安心。那时候总是能梦到我们一家曾经的日子,在梦里,爸爸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对不起,囡囡……”林心忍了忍眼眶里盘旋的泪水,随后故作轻松地蹭了蹭母亲的手:“妈妈,都过去了,现在我愿意回来了。”
她一直没告诉王琪,那晚之后她悄悄去看过那个会场,逛到一幅绣着江南水乡的风情展图时她动容了。那就像冥冥中召唤她回家的一个信号,曾经想得通的、想不通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也许就是当下。水乡的女儿都会些许绣艺,而她给王琪绣的那个图案,就是小时候母亲教过她的。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一针一线的走向,她也未曾忘却分毫。
铭刻在心中的不仅是丝丝缠绕,还有很多关于亲情的羁绊。
关于未来的困惑在一瞬间扫清,她在心中默默地重新规划起了今后的生活,她想留下来,在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水乡,回归起点,探索她爱的起源,去发扬与她成长路上息息相关的乡绣。
“妈妈,我想给你也绣一个东西,再教我绣几个新的样式吧,我想学。”
“欸,好!”看着母亲眼里的热泪,林心突然觉得,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也不过如此了。
而她,兜兜转转,还是跨过了这心中的万重山。
(作者系文学与传媒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