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稷下学宫——世界最早的官办最高学府
作者：蔡政亭
稷下学宫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办高等学府、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和政府智库。始建于战国时代齐桓公田午，繁盛于齐威王、齐宣王之时，随秦始皇灭六国而消亡，维持时间约130～150年。
稷下学宫位于齐国国都临淄（今淄博市临淄区）稷门（位于今临淄西北约20公里）附近，今已在原址建了稷下学宫纪念馆。稷下学宫的学术博大精深，包容了各家各派的思想，有力地促成了当时天下学术争鸣局面的形成。
办学、养士的先躯——魏文侯战国初期，随着三家分晋结束，原本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国被瓜分成了韩赵魏三国。其中，魏国从晋国独立出来之后，开国国君魏文侯是一位非常有作为的君主，首先实行了变法。他不只主导了魏国瓜分晋国的全过程，而且早在魏国彻底独立之前，积极从各地招募人才。因此，在开国之初魏国就有了足够的人才储备，并迅速进行了著名的李悝变法。变法之后的魏国，国力迅速飙升，逐渐成了战国初期最强大的诸侯国。
魏文侯招揽人才的行为，给历史带来了两个重大的变化。
其一，在春秋时代，各国都施行世禄世卿制，即只有贵族的后代才能做官。魏文侯招揽人才：不论出身庶民，还是来自魏国以外，凡是人才都可以安排一定的官职，杰出者可以进入政府高层。变法很成功，于是各国纷纷效仿。
其二，各国开始招揽人才，养士风潮逐渐形成。魏文侯把孔子的弟子子夏请到了魏国，为了表示尊重，特意拜子夏为师。此后，子夏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在魏国的西河郡开坛讲学，很多慕名而来的学士逐渐聚集到了魏国。后来，孟子也来到魏国开坛办学，宣传以仁德治国的理念，形成了历史上著名的西河学派。
西河学派的形成，加上养士之风的兴起，使魏国迅速成为中原地区的文化中心，为后续发展源源不断地集聚了人才。其他几大强国如秦楚齐，也都釆用各种手段，以期能取代魏国的文化中心地位。
几十年之后，魏文侯的孙子魏惠王即位。在魏惠王时代，其他各国纷纷实行变法。比如秦国进行商鞅变法，韩国进行申不害变法，齐国进行邹忌变法等。经过各国几轮变法，魏国在制度上不再领先于其他国家。
秦国和齐国强大以后，几乎同时从东西两面夹击魏国，使魏国顾此而失彼，很难集中精力应敌。魏国在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被齐国击败，损失惨重。同时，秦国又大举进攻魏国，最后夺取了整个河西地区。
几场战争，使魏国国力暴跌，霸主地位轰然倒塌。没有了优渥的物质待遇与和平的环境，那些学士欲离开魏国，另寻佳处。稷下学宫的创办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稷下学宫应时出现了。
齐国进行变法的时候，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改革措施，就是建立稷下学宫，使齐国逐步成为了华夏文明的中心。齐国的统治者清醒地认识到，要想完成改革，就必须有足够多的人才储备。没有人才，变法和强国都只是空谈。
除此之外，齐国设立稷下学宫，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为了争取“政权的合法性”。例如，庄子就曾把田氏代齐的行为斥为“窃国”，称田氏为“窃国大盗”，对其严厉谴责。当初，齐国是西周王朝给灭纣功勋姜子牙的封国，国都在营丘（故址在今淄博市高青县陈庄），齐献公时迁都临淄（今淄博市临淄区）。但是到了春秋末期的时候，齐国最高统治者姜氏昏聩，田氏家族异军突起，最后夺取了齐国的公位，历史上称作田氏代齐，此后的历史也逐步由春秋时代演化为战国时代。
为了证明获取田氏政权的合法性，齐国最高统治者诏令稷下学宫的先生进行专题研究，研究的结果表明，田氏的祖先为黄帝，姜氏的祖先为炎帝，而在历史上是黄帝战胜了炎帝而成为华夏之主。所以，田氏以有道伐无道，取代姜氏成为齐国之主，便是顺天应人、天经地义的事了。
另外，春秋时代，陈国发生内乱，陈厉公的公子陈完（后改称田完，陈与田是同一个姓氏）逃至齐国，被齐桓公姜小白所收留，后经若干代的跌宕起伏、卧薪尝胆，田氏的势力逐步壮大起来，直至取代姜氏而成为齐国新霸主。田完来自老子的家乡，信奉老子的“无为而治，道法自然”的学说，归纳为“黄老之术”，并奉为国策。这也是稷下学宫先生的成就之一。
“黄老之术”的影响很大很深远。秦朝灭，汉朝立，“黄老之术”为汉初统治者所尊奉。成语“萧规曹随”说的是两任汉相奉行“黄老之术”成就了汉初的“文景之治”。直到汉武帝刘彻即位，采纳了大儒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黄老之术”才退出了历史舞台。
稷下学宫刚刚建立的时候，其影响力仅局限于齐国内部。齐国统治者在建设稷下学宫的时候，下了血本。根据目前的考古发掘显示，稷下学宫的遗址总面积已经超过了四万平方米，大概相当于一百个篮球场那么大！所有稷下学宫的先生，一律由国家按时发工资。根据学术水平不同，待遇不等。达到一定水平的学士，不但工资极高，还直接送房子、配给奴仆。而且，在稷下学宫表现出色的学士，可以进入齐国政府任职；水平顶尖的学士，更是可以直接进入齐国政府高层。
所以，稷下学宫不仅是培养人才的教育机构，也是出成果的学术研究机构，还是政府的智库。邹忌和淳于髡，都是稷下学宫著名学士的代表人物，也是战国时代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
邹忌被齐威王任命为国相，主持改革大计。有一篇著名散文《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用“孰与城北徐公美”作比喻，劝威王广开言路，不拘一格招揽人才、任用人才。从魏国招来军事家孙膑，使文能治国、武能兴邦，齐国很快成为强国，邹忌是协助齐威王改革成功的功勋大臣。
另外一位是淳于髡，身长不满七尺，貌丑，是齐之赘婿，能言善辩，被威王任命为卿大夫，数度出使诸侯，不曾屈辱，是齐国统治者的智囊，为巩固齐国新兴封建制度，为威宣之际稷下学宫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稷下学宫开办之后，经过几年的治国发展，魏国被齐国和秦国所打败。而原本在魏国的那些学士，开始向齐国转移，最后逐渐汇聚到了稷下学宫。
当时从魏国流出的这些学士，选择齐国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和齐国相比，秦国自从商鞅变法完成之后，实行的是法家耕战一体的战略，虽然也从各国吸收人才，但对学士的吸引力极为有限。楚国地处南方，当时华夏文明的核心在北方，楚国高层基本上出自世家大族，对外来人才的态度不友好。韩国地处四战之地，不能提供和平安定的治学环境。燕国地处北地，寒冷且贫脊。赵国虽然离魏国很近，但走的是高度军事化的道路，对那些喜欢自由的学士比较排斥。如此一来，战国七雄（秦楚齐燕韩赵魏）之中，就只剩下拥有稷下学宫的齐国最适合学士了。
于是，在战国中期的时候，特别是到了威宣时代，稷下学宫逐渐成为了各国学士汇聚的地方。再加上齐国高层对学宫的管理相当宽松，除了给钱之外，基本上任由学宫自治，也不限制学士们的研究方向，学士们也可以随意讨论。这样一来，稷下学宫自然就成了各国学士心中的圣地。
在魏国政权倒塌的过程中，由魏国来到齐国的学士很多。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孟子。作为儒家学说的“亚圣”，孟子是邹国人，家乡距离齐国很近。孟子成名之后，也曾游历四方，并且曾经前往魏国，向魏惠王宣传自己的学说，为创立西河学派做出了杰出贡献。魏国衰败之后，孟子就来到齐国，常年在稷下学宫研究学问、开班授徒，被称为稷下学宫的先生。孟子是著名辩论家，他同其他学派的代表人物激辩，以争取儒学的地位；孟子还曾向齐威王宣传“以仁德治国”的儒家理念，但却未被接受。所以，尽管薪酬很高，但孟子毅然决然拒绝齐王的挽留，回到自己的故乡邹国著书立说、教授徒弟，最后留下了《孟子》这部著作。稷下学宫的鼎盛——百家争鸣，人才辈出和孟子同时代在稷下学宫的学士，除了前面介绍的邹忌、淳于髡，著名的还有田骈、接子、慎到、环渊等，他们是儒、道、法、墨、兵、农、阴阳、纵横、名、杂家的代表人物，即所谓诸子百家。也有资料说，稷下学宫的学问包括三教九流，三教指儒释道，九流指儒、道、法、兵、农、阴阳、纵横、名、杂家。在当时，三教九流是中性词。
这些学士中，或许有些人在政治上未必有太高的建树，但他们却是当时最顶尖的学士，代表了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最高水平。学士们在稷下学宫开班授徒，诸子百家的思想在这里激烈碰撞，互相交融、吸纳。毫不夸张地说，先秦时期（即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能够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存在。这个时期著名学士的思想学说，对后世的思想界、理论界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和启迪。
齐国稷下学宫要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得有人出钱让这些学士在不用参与实际劳动的情况下，能够安心研究。秦国的统治者，宁愿把钱花到扩充军队、富国强兵上，从而使秦国更加强大。这两种不同的选择，注定两国日后的结局截然不同。秦国虽统一了天下，却二世而亡。齐国留下了很多灿烂的思想文化，但是却被一场“五国伐齐”行动彻底打残，最后在秦始皇灭六国的时候，更是不战而降。齐国和秦国的这两种不同的结局，孰优孰劣，后世学者仍在研究。
齐国因为外交政策的失误，被秦燕韩赵魏五国联盟直接围殴，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五国伐齐”，也叫“乐毅破齐”。这场战争，导致强大的齐国由盛转衰。而这场战争，对于稷下学宫来说是一个重创。所以在这个时期，稷下学宫基本上没有涌现特别有名的学士。
这场战争后，齐国还是艰难复国了。复国之后，经过艰苦的努力，稷下学宫的传统逐步恢复了。再加上齐国官方依然给予重视，给学宫的待遇没怎么减少，所以稷下学宫恢复了当初的兴旺景象。这个时候，又一位著名的顶级牛人出现了，他就是荀子。
荀子（前316～前238，或前313～前238），早年曾在稷下学宫求学。孟子去世时荀子才十多岁。孟子留在稷下学宫的学问和思想，对荀子有深刻的影响。荀子在威王、宣王时代曾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相当于现今的校长），这期间稷下学宫培养出了韩非子、李斯、张苍等牛人。韩非子是先秦法家集大成者，颇受秦王嬴政赏识，李斯扶助秦灭六国，做了大秦宰相，张苍是汉初著名大臣。他们都是荀子的亲授弟子，对秦、汉政坛的影响举足轻重。
荀子是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荀子》著作，是荀子及其弟子集体智慧的结晶，大部分为荀子所著。这部儒家代表作是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全书记录了荀子的自然观、认识论以及伦理、政治和经济思想，涉及到哲学、文学、政治、道德、经济、历史、军事、逻辑等许多方面，现存三十二篇，总计约八万多字。其中代表作有《劝学》《修身》等名篇。
荀子一生以孔子的继承人自居，晚年蛰居兰陵县著书立说，收徒授学，终老于斯，被称为“后圣”。荀子学识渊博，为重新整理儒家典籍，做出了显著贡献。荀子强调后天努力的重要性，强调实践的作用，宣扬积极的人生哲学。
荀子去世之年，秦始皇恰好亲政。此后，秦国横扫天下，统一了六国。秦朝开国之后，为了维护国家的统一，秦始皇诏令销毁其他国家编撰的史书、坑杀讽秦的文人，在言论上进行一定程度的管控，这就从根本上斩断了稷下学宫的传承。关闭稷下学宫，并不代表秦朝不重视文化研究。当时，秦朝曾仿照稷下学宫，在京城长安开办了官学。结语先秦文化，诸子百家，是中华文化融合发展的原始基因，在中国几千年文明史的进程中，有无可替代的作用。作为战国时代的华夏文明、教育中心的稷下学宫，从开办到关闭大约持续了130～150年的时间。在这百多年当中，稷下学宫曾一度是诸子百家思想的争鸣之地，留下了无数的思想精华和不朽著作，培养出了对那个时代具有重要影响的众多人物。稷下学宫虽然没能辅助齐国统一天下，但它留下来的那些思想和理论，却传承了两千年，直到今天。
注：本文得到中医名家、文史专家金荣嵋先生的帮助，特此致谢。（作者系化学学院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