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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清明骊歌

作者:机械学院2023届校友曾金来    
2024-04-01     浏览(159)     (0)

见过江南清明的雨,是足以与朔方冬季漫天飞雪相媲美的绝色。

小时候生活在江南,对临近清明那几天的印象,是一块雨幕从天空中垂直倒挂而下, 油纸伞相互交融在青石板巷, 我甚爱雨滴从荷叶般的伞上滑落的声音, 仿佛在为已逝的烟火, 声声唱着挽歌。

小的时候不懂清明,倒喜欢与大人上山扫墓。 每次都是清晨五点出发, 因为天亮后下乡扫墓的车拥堵,会耽误时辰。 平日里早晨瞌睡赖床的我, 这天显得格外精神, 早早地起身在父母房门前张望,唤他们早起。 扫墓的具体过程早已模糊不清了,我只记得下车后,撑起伞,跨过一座又一座石桥, 见微雨中的双飞燕轻巧地落在石桥两侧的护栏上, 雨滴顺着护栏缓缓地滴入河中。 我喜欢听流水从桥下流过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在摆渡已逝的先人。 父母见我出神,总会说:这孩子不会犯痴了吧。而我总会回:“课本上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真是有点无病呻吟了,我魂不仅未断,且在体内,总是活跃。我看清明扫墓啊,少点哀伤凄凉,应该带一壶青梅酒放歌高崖,在烟雨和湖光山色里放纵,带一份对自然热烈的爱最好。 ”

后来年纪稍长,我才逐渐领会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那种寂寞哀恸,因为人生不免有离别。 因道不同而分离的友人、 爱人倒是其次,但亲人的永逝却是难以接受的,尤其是未曾谋面的至亲。

记得我开始明世事的那个清明, 因故未能回乡祭祖。 早晨摆脱惺忪睡眼醒来, 才回神不能像往常一样上山,心情顿时黯淡下去。身边熟悉的人在脑海中快速掠过,但不曾料想,记忆中一块伤痛的碎片在这个原本应很平常的清明日显露出来:我从小没有爷爷奶奶! 我先是震惊, 然后陷入的是恐慌。生命中有些事就是这样,就像一根一直安插在内心深处的刺,偶然有一天后知后觉,拔出之后是难以言喻的痛彻心扉, 是他人不会在意的渺小但同样惊心动魄的冰冷的现实。

在我的家乡,奶奶和外婆都称呼“奶奶”,爷爷和外公都叫唤“爷爷”,因为方言的误解和十几年满足于外婆给予我深厚的爱, 我以前从未发觉来自另一半亲人爱的缺席。 在问过父亲关于爷爷奶奶的往事之后回房,我想象着,在父亲年少时居住的房子里发生的各种故事, 一家人过去的影子在这里影影绰绰,昔日的悲与喜还停留在那里,但它们终究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一片虚无。

哭不出来,内心憋闷难受,我紧闭房门,一个人在几十平方米的被悲伤锁住的小小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急急地吸一口气,又急急地呼出。 这种急促,不是一般人想象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可以逾越、 可以熬过的间歇。 悲痛如洪水一般汩汩而来,它们淤积在心中持续发酵,散发出一种浓郁的、 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气息。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察觉,原来我也是免不了要听清明骊歌的断魂之人。

《庄子》说:“不如相忘于江湖。”人纵使能相忘于江湖,但是清明骊歌比江湖辽阔,不可逃脱。 面对清明骊歌,我们还是要平静地聆听,打一把老旧的油纸伞,行走在江南烟雨中,看湖畔杨柳因风扬波,看青山遍野百花烂漫。在踏青之后再来到先人墓前,让敬畏的热血在全身流淌,明白生命活得从来不是那么轻盈, 也从来不只是那么单纯的喜悦和洒脱。 真正的生命是由各种感情、 遇到的人和梦想等多种因素组成的。

天地悠悠, 在清明日无言地记下对亲友的哀悼,让骊歌隐隐约约萦绕心头,带着死亡与传承,丰富着哀悼者的心。

清明,是江南春雨的清明柔情,也清明着人类那颗浸透人世凡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