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图/张书畅）
阴沉的雨季，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窗户内外早被厚实的木板紧紧钉住，宋珩正透过缝隙努力地向外看去，还是昏沉的天，闷得恼人。院中低飞的燕子从他的窗前滑过，泛着的三两呢喃杂合着燥热的气息，在迎上他的那一刻，他知道，风雨顷刻就要来了。
该不会那么闷了吧？他静默地立着，想着，目光就停在了面前的木板上，圈圈点点的纹路，让他觉得熟悉，终于，他的思绪也跟着飘到了远方……
他往南方走的是水路，船夫划船的桨就是这样的一块木头，厚实地撑在水中。
而静静流淌的河水就荡漾着他当时疲倦的身影，船离地面已经很远了，他还是不敢松懈，双手紧紧压住怀中的东西，立在船头的船夫正撑着桨划拨着，斑驳的月影聚了又离……
风雨还是来了，“隆隆”的雷电开始撕裂起长空，宋珩就是想得入了神，也被这霎时的惊鸣猛拽了回来。这时门外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再顾不上窗外瓢泼的雨了，赶紧奔向门口，紧紧地盯着。
开吧，快打开吧，让我出去吧。
那团在他心中压了许久的火就要喷涌而出了，只是依稀窥着窗外的天，就快要让他疯了。
“让我出去”，这个声音在宋珩的心里掷下重石，荡起的烟波才让他又活了起来。
可门外的人像是料到开门后的事情，只是把影子停在门前，近乎哀求地说道：“阿珩，还是早些歇息吧。”
“放我出去！你们能关我一辈子吗？”宋珩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还是在大声地嚷着。
外面的人愣了片刻忽地哭喊道：“放你出去干什么啊？我是让你学习回来给我经商的，不是让你加入什么去送命的啊！”
风雨未停，脚步渐远。宋珩知道父亲是不会放自己出去了，他无助地站在门后，风肆虐地刮着，弄得雨水发猛般击打在窗外的木板上。
循声望去，宋珩的目光又飘在了那块木板上，也飘向了那一个夜。
船夫黝黑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满茧的手掌有力地挥动着木桨，雄厚的嗓音正高声唱着：“家住长白山，住的山头洞，睡的石头板，穿的树皮鞋，吃的野菜饭，心比烈火红，志比铁石坚……”
听到这嘹亮的歌声时，宋珩被吓住了，他赶紧向四周看去。船行湖中，周遭并无灯火，他才渐渐放松耸立起的肩，开始听起歌来。船夫注意到了宋珩的紧张，眸色微动，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问道：“天黑了，还看得清来路吗？”
宋珩只当这是一个寻常问题，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理会了，可船夫的眸色却莫名地沉了下去，略怔之后，开口问道：“你不是来这求学的学生吧？”
他被船夫这一问惊住了，赶紧握紧怀中的东西，警惕地对上船夫稍眯的眼睛，还是不觉地轻喘着。
船夫没有搭话了，他只是清了清嗓子就又冲着身后黛青的夜唱了起来：
“那知道穷人的忧和愁，咳咳，推船人本是苦中苦，咳咳……”
宋珩瘫坐在地上，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正在唱歌的船夫，那雄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传了过来，仿佛风雨不为其阻，而那个船上迟疑的自己竟也鄙夷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你自视觉醒还没有这份勇气，为信仰豁出去的勇气？”
“你到底为了什么？”
“那知道穷人的忧和愁，咳咳……”
宋珩被惊雷震醒了。
他快步地走到书桌前，一把推开摆放整齐的经商书籍，提笔就写了起来。
次日清晨，宋老爷去送饭时，那被砸得稀烂的木板乱扔一地，光肆意张扬地穿窗而过，清风吹动书桌上的信，那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为千万受苦民众忧心，实不敢空负此生骨血，此去，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