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今晚会不会有晚霞？ ”那年我十七岁， 正处在大人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十七岁赐予我些许叛逆，让我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显得“不安分”，觉得自己的人生和前程被压缩在桌肚中的试题里， 而十七岁的喜怒哀乐， 却被我无限延展。 偶尔偷得一份闲暇，我与朋友牵手在校园里狂奔，被湿漉漉的风撞得睁不开眼， 又或是在晚自习前短暂的课间， 躺在芬芳的草坪上， 咬着星星的耳朵说悄悄话。
一天中，我最爱的时间是看晚霞，甚至和朋友为这项活动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观霞”， 并戏言观霞应成为古人第十一大雅事。 晚霞总是稀客，它会在某个和数学题拼搏的十五分钟里溜走， 在和语文老师咬文嚼字的十五分钟里溜走。
我常常告诫自己，珍惜不常见的风景。 “今晚会不会有晚霞？ ”一群同学趴在走廊里的窗台上，整齐得宛若高压电线上的小鸟。 “小鸟们”叽叽喳喳。 “看样子不会有了。”“别这样说。”“小鸟们”也三心二意，话题上蹿下跳，飞到九霄云外。 “你信不信昨天的数学周测我不及格？ ”“好难过，今天又要重新默写了。 ”“听说食堂好像上新了……”
二十分钟后晚自习开始，班主任很快就会裹着“黑压压”的气场出现。 我依依不舍守在窗台边，看窗外白玉兰恣意盛放。 这是我上高中以来，它们第二次热热闹闹地换上春装。 我不禁想， 当它第三次身着白色华服时，校园里便会唱起感伤的离别歌。
远方的天空终于开始翻涌了。 十七岁的我决定把心事交给十八岁， 然后把这刻的美妙钉在十七岁这一天。 窗边的小鸟炸开锅了。 “快看！ ”
先是一道天光破开了厚重层云， 落日几乎溶解在云里，化作一汪橘色海洋。倏地，“橘子海”被云层冲散，幻化成光怪陆离的河流向我涌来。 河流尽头，落日恬静端庄地坐着，以亿万年不变的姿态，源源不断地喷涌出瞬息万变的光芒，我仿佛看到了火山口绯红滚烫、冰川伟岸、沙丘连绵。
我那十七岁的、年轻的、还不够宽广的整个世界，都静静落入了被七彩绸带缠绕住的白日梦境。 退后几步，我看见了一扇窗，框住了晚霞，晚霞成了画，画里的风景每一秒都在流逝，又在重塑。 这一刻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宛若一张永恒的照片。
泪水飞快地划过我的双眼， 又被我的理智湮灭。小鸟们四处散去，我看向走廊那端，班主任捧着厚厚一叠作业本走来了，一切归正。 比起天际线那边召唤我的云彩， 眼下我唯一能掌握的是摆在桌面上的课本。 思绪回到了教室、回到了现实，我能把握的，是这当下一刻。
正是那些将充实的学习时间温柔分割开的轻松画面，让我能收获心灵的宁静。 也正是那些渺小的、但又点燃我的时刻， 让我没有变成停滞不前的笼中鸟。 我瞧见了眼前的风景，也仿佛看见了视线外无尽的远方。
几年后，二十岁的我总会回忆起中学时期的美好时光。 班主任曾说，眼下的焦虑都是因为我们无法预测未来，当抵达未来，再回头看，一切都不算什么。 现在，在美丽的大学校园内，我可以轻松随意地用镜头捕捉晚霞，但我始终会怀念中学时期观霞时的感动。
那一刻，我依然会问我自己：“你说，今晚会不会有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