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夏,近五百知青来到西江农场工作,这些年轻的工人称为插青,几年后,大部分人陆续回城工作。
弹指一挥间,数十年后,回城的插青陆续返场回访,得到农场职工的热烈欢迎,陌生与熟悉的面孔,欢乐与辛酸的交织,难以用文字来形容,激动过后是成长的回忆。
我有机会参加了一次迎接会,才寒暄几句,听到“胡老师,你好!”定睛一看,一位陌生的老年妇女站在我的眼前,我麻木地站着。“不认识我啦?”我仍无反应。“我是小兰子呀!”我脑子一晃就回到了几十年前,急忙说道:“你是司马兰?(化名)”“正是!”“老了,认不出来了”我不断摸着脑袋。
我当过老师,给插青上过农机技术课,可是几十年来,没有人再叫我老师了,今天听到一句“胡老师你好”特别高兴,我定了定神,想起几十年前的事,我的学生中有位叫司马兰,当时她才十六岁,说话还带童音,下课后爱对我问这问那,有些问题我一时还答不上来,她太天真可爱了,我不叫她真名而改叫“小兰子!”几十年不见面,我早就把她忘记了。可今天一个“胡老师,你好!”多亲切的声音,让我难以平静!
小兰子要到五队看看,我很高兴陪她一起去,她到了福船山南边山脚下一排破烂的房子边,这是五队荒废了的公房,里面存放一些破烂工具、办公桌等,到处布满了蜘蛛网,好像几十年没人光顾一样,她走到一间房门口前,认真端正姿势,严肃地叫同行给她拍照,正在大家投以怀疑的眼光时,她俨然像讲解员般手指着一间破屋说:“这就是我在五队工作时住过六年的宿舍,是我年轻时流泪悲伤的地方,也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留恋的地方,我一生中照过不少照片,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这张,前几次回西江,一次感触深过一次,西江变化太大了,五队变成小镇了,值得回忆的事也越来越多,这次回来就决心补照这张照片,否则以后老了来不了会遗憾终身。”她看见大家凝视的目光又说:“这张照片背景不好,很破烂,不是我几十年前往时的真实背景,但福船山大背景没有变,整幢房没变。它是我写回忆录中最重要的一章,绝对不能缺的一章,它深深影响着我的一生,请大家不要见笑。”
我和司马兰交流了一些情况,知道了她初来农场时,繁重的农活,艰苦的生活使她流过不少泪,半夜睡梦也哭出声来,天天盼着回玉林,回到父母身边,这一盼就盼了六年,1980年终于回城了,五队工人送她上车招手再见,她只抬手,不说再见,心想以后不会再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司马兰回城后进农机厂当上工人,据她说,工厂的工作很轻松,很多人认为很重的工作,她干起来觉得不重,很多人认为很脏的工作,她不觉得脏,加班加点连干几天,很多人觉得累,她不觉得累。总之与农场工作比起来,轻松、容易得多,因此入场不久就当上班长、段长,多次评上生产积极分子,后来还入了党,按她说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工作难得了她。她举例说,有一次,一辆拖拉机在耙水田时因故障困在田间,需要拆一个部件回厂维修,厂长安排人去拆,连续安排四五个人都不愿意去,因为工作在水田中间,要脱鞋撸裤下田,田里有不规则的深坑,不小心踩下去,很难拔出来,同时有蚂蟥,人人见到都心寒。她见此情况自告奋勇对厂长说:“我去,小菜一碟!”“要助手吗?”“不要!”不久她就把那部件拆了回来。有人问:“被蚂蟥咬了没有?”“只有我咬它,它哪能咬我。”经此事,她被同事称为现代“穆桂英”。
司马兰的父母对司马兰回城工作成绩比较满意,总结起来是她在西江农场工作打下了基础,通过了政治关、劳动关、生活关的考验,思想已成熟,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了。他们肯定了培养子女的方式方法正确性,值得好好总结一番,尽管他们要保密,不给女儿知道,怕她以后产生优越感,骄傲自负,但会察言观色的司马兰没有被骗到。有一天,司马兰对着父母亲佯装怒吼:“爸爸,妈妈,你们爱我吗?”“当然爱呀!”“十六岁就把我送到农场,叫爱?”“成年了就该独立!”“我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泪?你们知道吗”“先苦后甜”“你看,知道我手掌上的茧是怎样来的吗?”“那是一块块的奖牌!”“我现在又黑又粗,变成非洲人,没有人喜欢我了!”“他们有眼无珠!”“你拿我的痛苦付出作为你们成功人士的经验!”“理所当然!”……当日下午,司马兰要去见祝希兰(化名),她们俩是五队插青的同窗好友。祝希兰同西江仔结了婚不能回城就一直在五队工作,她家的五层大楼,装修很别致,俨然一幢别墅,门前放着两台拖拉机和其他耕作机械,一看就知道是“农庄主”。
司马兰未到门口,祝希兰就迎上来:“司马局,稀客稀客!里面坐。”“局什么局,我退休了是平民百姓。”“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局长,变不了!”司马兰沿屋边走了一圈说:“你这间宫殿起码有五百平(方米)吧!我们回城的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你,你呀,十足的富婆!”祝希兰只笑不答。司马兰说“我住的地方刚一百五十平(方米),与你相比,天渊之别,你的不动产加动产有一千万了吗”“局长真会算账,想当初,你不回城,也会同我一样,但是你得到通知后跑得比兔子还快,连告别宴都不请就偷溜了!”“今晚我请!”“局长脸皮真厚,到我家来宴请我,把我当成什么了!”“早知道有今日,我当初就不回城了!”“活该……”
当天下午,我告别她们回家,一路上思索着,今晚她们肯定通宵达旦地谈,谈什么呢?肯定是一个说西江好!一个说好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