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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学 - 《长安大学报》

小城旬邑

作者:●刘濮瑜    
2023-06-01     浏览(1094)     (0)

在咸阳的“北五县”里,最北边的县就是旬邑。旬邑城不大,翠屏山、三水河两笔就把小城的轮廓勾出。这是座小城,小城的人有小城的生活。

当年泰塔还在中学操场边的时候,这里的高中生就在塔底寻一处台阶读书。北宋的风铃仍然被风吹起铃声,旧制的青砖在晚照中还是有刚出窑的光芒。我猜那时的他们会偷偷摸摸地登临塔巅,这是那时小城的制高点,是天地的距离,目光之所及是群山环抱的小城,这是他的家乡;在一次次诵读课文时,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心事。

现在泰塔被保护了起来,围起来一圈铁栅栏,周围也不是操场,这片空地被翻修成了一片广场。小城的作息不像都市中的那么刻板,在太阳还没落下山头的时候,一天当中最后一顿饭的油烟就蔓延街巷。又是一次普通的晚照,当年那些胸中有丘壑的少年悄悄在自己脸上开凿沟壑,这次阳光也均匀地填满这些“新生事物”。他们带上自己的孩子聚拢在一起,坐在泰塔的阴影里拉东扯西。我不知道他们的人生轨迹何如,是仅以这两山所夹的河谷为始终的天地,还是走出去又命定般地回来——他们总归又再次交集。尽管那样的年纪并不算不可作为,但这是容易溺于安稳的阶段。他们在这里,往后的泰塔就更多沐浴着他们的目光。

“物是人非”,面对大批古建筑通常是这样的想法。但在泰塔身上——可能是出于立于小城的缘故——所谓普适的道理在此并不十分受用。在2013年11月最新一次的测量中,泰塔已经偏离了中心线2.296米。专家们来来走走,只是给出了“仍在持续倾斜”的结论。从学生到中年的这些人总是不离此处,倒是有点“物非人是”的感觉。九百多年里的风雨烟尘也终于一点点地压倒在这塔上。本是作为佛塔的存在,因为寺庙的离开,这塔成了小城的神明。出于对神明的敬畏,也出于对倾倒的担心,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自行车压在土地上,但更为坚实一点的土地也有可能被颠覆。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土里的东西大抵都不怎么经得住考验,类似塔、泥捏的塑像或者建筑。在两三个大概六七岁的小孩的前呼后拥下,我让自己和自行车翻越围栏,进入老汽车站的领地。建筑像是上个世纪的建筑,标识牌的风格像是十年前的时尚,检票处的仪器还未撤去而已落灰——废墟的乐土,沙石的狂欢。总是有东西在逝去,这个汽车站显然没有找到他的归宿,和泰塔一样只是在小城一隅半推半就地颓圮。还是晚照,整个院子明晃晃;还会有很多的落日,但是再也没有想这样要让人陷于其中荒诞余生的鬼魅感。

那些孩子让我骑车带着他们,两圈算作一次,我们约好每人三次。长山背后的太阳,高杆外的车流,扬起又落定的灰尘,或者先前逐渐消逝的存在,此刻与这些无关。我想起很多个天真不曾泯灭的傍晚。我向他们了解到小城的汽车站都有哪些,他们还乐此不疲地夸赞我骑车的技术。那个孩子试探着我对他的肯定,说他已经学会怎么刹车了。

临行,他们问我明天还会来吗,我说,不会来了。他们是住客,他们的一生与这片土地相连,他们将来走到哪里总要回来;而我是过客,我只是与土地交换通牒,之后大概一去不返。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傍晚成为了我们之间不会倒塌的塔,我们总要在这座塔下再见。他们跟我说再见,我越上自行车,听见他们还是在谈论着我,瞥见他们还是在目送着我。

星启。有一次偶然读到这座小城是最适合赏星的地方,想起更早的一次在此处看到的银河的盛景:从椭球形到圆形,从金色到暗银色,稠密地挤占着夜空的每个角落。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力的降低,余晖并未完全退去的天空中没有所谓夸张的星河,只是一颗颗孤星,各自稳定在自己的轨道之上。

我沿着河畔迎风发笑,想:都市长夜无星,这些也大概是小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