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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大学 - 《湘潭大学报》

扯 草

作者:■  2022级汉语言文学专业  蒋李娟    
2023-04-30     浏览(124)     (0)

    “晚妹牯,去扯把草来喂鸭子。”外公佝偻着背,在屋里拄着拐杖嘱咐我。
    “知道了。”我暂时停下了盖红砖宝座的大工程,转身奔向屋里,寻到亮红的大舀杯,便又转身,准备奔向田间去扯草。
    “等下!”外公拿起拐杖叫住我,“又不记得了?穿上胶筒靴!”
    我刹住脚,找到靴子套上。但是这样一来,我就跑不动了,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啊挪,慢慢走。那时的我还小,靴子于我而言宽大得很,一穿上去就到了大腿根,靴口一大圈贴不到腿。因此,我还得把靴口向外翻,再多卷两卷才勉强走得了。
    农历三四月的雨浇肥了田间地里的草,尤其是无主或闲置的小块田地。而山林里、池塘边上深处的草最好不要去扯,那里的草不比田地里的草低矮细软,有的会撕破人的手指,甚至还藏着蚊虫蛇蚁。
    我下了田埂,这时,穿胶筒靴的好处便有了。田沟里积着泥淖,若穿着普通鞋袜,免不了被泥巴黏住腿脚。鞋子粘上厚泥,爬上田埂时,脚会像灌了铅,我便只得寻块干地坐下,取下鞋子,握紧,尽力靠着田埂边沿摔打或刮蹭,回家还得费好大的劲刷洗。穿胶筒靴就不一样,两只靴子伸进水里摆一摆,用手抹几下就干净了。可是穿胶筒靴的日子是不常有的,除了莳秧季节,其他时候都不怎么穿。外婆平时下地做事,都是穿橡胶头帆布身的“解放鞋”,她回来时,先在前街上换鞋,再进屋——干农活时穿的鞋子一般是不放进屋里的,而是晾在进门边的街上,靠墙竖立。等鞋上的泥土干了,外公就好拿去清理。
    仅仅是与大路隔了一小段又陡又高的坡崖,这块草地就如此静谧。越靠近坡底,就越感觉与世隔绝。刚到这里来的我会害怕,这里真的太安静了,只有自己拔草的声音。好在青草上露珠给我的清凉,让我慢慢平静了下来。不知从哪里传来飞机的轰鸣,低沉而又遥远。我仰头,感觉马上就要陷进这一片淡蓝之中,那几丝轻云缭绕,几乎要从我的记忆缝隙里氤氲而出。
    回到家,外公已经放出鸭子了。它们原本扁着嘴,阔胸抱翅,胜似“闲庭信步”。一见到我手中的草,它们就左摇右摆地挤作一团,昂着头争抢嫩草。一只啄了一大把,垂下头,缩头缩脑地拼命吞咽。奈何它边吃边掉,给另一只留了抢食的机会,亏它还能抽空伸头叮别的鸭子——真想不到鸭子竟这样护食。
    很快,青绿的草就一丝一片儿都不剩了。这时,鸭子们却和和气气地结伴而出,“冰释前嫌”,全无先前争抢扑食的模样,翘起尾巴尖儿,摇头晃脑地朝池塘走去。它们穿过前街,经过“解放鞋”,不走大道,而是散布在田野地间,用它们如双手般灵活的扁嘴啄扯嫩草,叼走昆虫,梳理羽毛。
    这些鸭子下蛋没个准数,至于在哪里下的蛋、被谁捡到,外公外婆并不计较,只是偶尔想起,才去沿着河边走一走,看一看,捡几颗回来。我心里觉得怪可惜:自己每天辛辛苦苦扯草喂鸭子,怎么能白白把鸭蛋拱手让人呢?于是,我志愿做了鸭子的监护员,摸透了鸭子的习性,锁定了它们惯常下蛋的地方,每天提着大木桶,只要发现有绿壳的踪迹,我就一鼓作气地捡。有一次,我捡了满满一木桶鸭蛋回家,向外公高兴地炫耀,本以为他会夸奖我,没想到他一脸严肃,呵斥我:“偃鼠饮水,不过满腹。你捡这许多,肯定还有别人家里的!”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拉我去村里别的养鸭人家分鸭蛋,结果分得一颗都不剩。我满腹委屈,却不敢声张。平时,外公都是温和慈祥的,我还没怎么见过他为这种小事生气。
    傍晚,外婆回来了,她知道了这件事,拿手轻轻地点我的额头,笑着说:“晚妹牯,有的事,你不争强好胜,总归是更好的。”我虽不大理解她的意思,但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拿着大桶去捡鸭蛋了,顶多学别人,每次只捡一两颗回家,然后期待着积满一桶,让外婆给我腌咸鸭蛋吃。
    如今,端午佳节又至,青草也长了一茬又一茬,扯草的人却再难走在田埂上,惊喜地发现绿壳蛋的身影,欣喜地捡起几颗。对自然的馈赠,应取之有度,这一道理我已深深懂得,但教会我这道理的人,已随光阴流转,永远留在那片草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