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天空上还栖着彷徨夜色,列车鸣笛,窗外有风呼啸而过,时间一分一秒地走,霓虹灯穿梭于高楼,丢下了阴影,前方逐渐有零星的亮光一闪一闪,抬起手来,仿佛合上就能抓住。
2022年的最后一月,我回到了我的家乡,当列车划过一帧一帧白雪的时候,越来越近的山野,撤去雾蒙的蓝天,时不时的鸟鸣,我的心里跳着雀跃,彷佛疲惫的幼兽,找到最安全的归宿。时光与距离,有情又无情,那个曾经我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连时常回来都成了奢望,而我也终于又重新看见,那些记忆中永远不变的星星。
对于故乡的冬天,我从来都是怀抱着最真挚热烈的爱。曾经的我对没有梅花、光秃秃的寒山抱怨,对狭窄崎岖被雪淹没的小路不满,但我依旧迷恋冬日山顶的太阳,享受坡地滑雪的痛快,只是因为常常感受,在那个渴望新奇的年纪,便渐渐不在意,甚至遗忘。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故里,它的变化一年比一年大,我好像快想不起它以前的样子。河流两岸筑起了河堤,但河水依旧孱弱;山的外围开通了公路,但白雪依旧皑皑;梯田两旁修起了阶梯,但泥土依旧粘脚……我的故乡,与繁华并不沾边,它只有大自然的寂静,干枯的树枝,泥泞的土地,刺骨的冷风,孤寂又黯淡的山,似乎与这片广袤大地上的任何一座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对它有着最特别的热爱,我能看见,它在发光,像星星一样。日暮树梢上驻足的飞鸟,那条永远不会结冰、潺潺流动的小溪,还有那棵高大的、挂满果实的柿子树,没有绚烂的梅花,但有皑皑的白雪,有灿黄的柿子,有暖红的炉火,这些我以为被我厌倦的东西,如今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仍旧对其倾心。故乡的山,一直有我无法割舍的爱,有我触眼可即的光。
故乡的新年,永远值得眷恋。过年,本就应该是人头攒动、一派喜庆的。今年是许久不见的热闹年,人们不用再对着三年来反反复复的疫情耳提面命。年前,大寒来临,所幸天气晴朗,太阳高挂,算得上是置办年货的好日子。一大早上,我脚踩地面的冰霜,走过冷清的小路,来到集市入口,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吆喝声,周围的喧闹让我心底窜出一股暖流,极寒的天气也被温暖的年味冲得所剩无几。一群小孩子围着红亮亮的糖葫芦,眼睛里满是对酸甜味的馋;妇女男人们走走停停、挑挑拣拣,势要装上最好的年货;理发店也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不管男女老少都争取在新年前变得干净清爽;整齐陈列的小摊前都是一片红火,年画、对联、剪纸、爆竹……满目的红色盖过了压着树梢的雪白。除夕这天定要吃够肉的,鸡肉、鱼肉、猪肉已是必不可少,刚杀的鸡,刚剖的鱼,腌入味的腊猪肉,或炖或焖或炸,俗称的年夜饭在家乡成了年午饭,放上一挂鞭炮,拜过祖宗,才开始吃这一年里最重要的团圆饭。故乡的年夜没有火红的灯笼照亮,也没有守岁到零点的习俗,但爸爸贴反的对联,炉子里烧得正旺的火,红房瓦上残留的雪,围坐在一起的人,窝在老黄狗怀里的猫……都在我的眼里汇成光,点燃了新年这盏灯。
故乡在我心中,远远不能够确切地描述,我只知道每次落难,我会想起晃晃悠悠的炊烟;每次孤单,我会想起咿咿哟哟的山歌。我时常走到别处,再从中捕捉故乡的模样。归家的这段日子,是身心最放松的时候,卸下所有的疲倦,做想做的事。就算周围一片黑暗,也不畏惧,因为路上有星星,它照亮着我,在前进的路上,在返回的路上。
临到离别,还未踏上征途,我便听见思念从四面八方涌来,而后如同回来的那般,树木一帧一帧地划过,影子匍匐在地上,曙光打在山头,我向车窗后望,我努力记清家乡的样子。也许下一次看见,它又有些变化,我知道它在越变越好,我更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故乡只在眼里剩下一个点,而母亲的叮咛,还在耳边不停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