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冷已逐渐散去,春日的暖阳显得有些久违。日暮西垂,微暖的余晖依偎在白色墙壁上,与冬的寒影惜别。斜阳大道两旁,梧桐树伸着纤长的枝蔓彼此倚靠,点点新绿已悄然爬满枝头。在白色樱花瓣飘来的路口,我忽而忆起了另一份洁白,那来自家乡的槐花,它现在大概也开的正好吧。思绪蔓延,如溪水般,蜿蜒到那片槐树林旁。
记忆中的爸爸爱钓鱼,地方是一片大湖,孕育众多鱼儿的同时,也无声地哺育了一片片槐树林。我和妈妈喜爱同爸爸一起去钓鱼,当然,每逢暖春四月,也少不了捋一番槐花。在很多个春天里,我们驱车走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小路上,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几只雀儿回到了家。开阔的水面上映着蓝天白云、木栏苗圃,再向前行驶一会儿,就望见了槐树林。那槐花一簇簇、一串串,洁白如玉,在微风中推搡着,蜜蜂正在那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
我们下了车,拿着袋子来到槐树下,伸出手臂,沿着枝条滑过,那串槐花便纳入了袋口。那时的我个头小,只能采低处的枝条。偶尔,父母捋下的槐花会掉落在我头顶、肩膀,有时到家后,还能在帽子里、头发上找到。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袋子已经满了。于是爸爸拿出鱼竿去河岸边钓鱼,妈妈去远处寻找可拍摄的好风景,我便独自在槐树下玩耍,用枝条编花环,用花骨朵摆图案。有时,不知是玩累了,还是被槐花香熏醉了,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瞥了瞥爸爸的鱼竿,它纹丝不动,我的睡意却上了钩。靠着坚实的树干,在这天然的遮阳伞下,我进入梦乡。醒来后,发现身旁满地雪白,才知梦中有风来过,吹落了一地繁花。每当晚霞氤氲,昏鸟回巢时,我们也踏上了归途,满载而归的,不只是鱼儿,还有一路飘香的槐花。
次日,便是制作槐花的大工程。掬一捧清水,洗净浮尘,沥干后和入调好的面粉,把两者搅拌为一,放入蒸锅,一份美食至此便触手可及。未几,便有花香袅袅,开锅是暖气升腾,槐花重绽。盛一碗入喉,起初味道偏淡,慢慢品咂,才觉愈发浓厚,由内而外地晕染,仿佛要把整个秋收冬藏的美梦拆解。一家人边吃边谈笑,槐花从肠胃一路开到脸颊,挂在脸上的笑容,足以支撑起整个暖春的美好。
那份甘甜经久不散,以至多年后的今日,它依然萦绕在我心间。我一边回想,一边踏着步子缓慢行走。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于回忆中惊醒,定睛一看,才知夜幕已悄然降临。心头湿漉漉的,好像被这雨打湿了一般。上大学后,一年到头才得以回去几次,故乡的槐树林依然屹立着,我与它却少了春天的约定。身处异乡的时候,总对家充满着无限的眷恋。我不禁想象着下次回家时的情景,那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夜晚,或许因归家的喜悦而无眠,或许为繁重的行李而忧着,或许为有所挂牵之物之人而欣慰,种种缘由。节假日对于小时候的我只觉有趣,待到远离故土,却成为纽带,拴着两头长长的牵挂,跟随着我的成长,被不断拉长,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和想想,又不忘为它绵延。
回到住所时,时间已有些晚了,我洗漱后便上了床铺。夜,静悄悄的,生怕惊扰了人间。我的目光随着窗前月辉倾泻大地,洒向故土,看一看远方的人是否也在做着月下儿时煮酿的梦。意识开始模糊,慢慢地,一壶入梦的酒已温开,梦里,我又回到了那片槐树林,在父母身旁,嬉戏玩耍。那张小方桌,那笼蒸槐花,依旧摇曳在心的一隅。盛一碗旧梦似儿时,染我年少一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