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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学 - 《安徽大学报》

慈母传

作者:生命科学学院 谢崇政    
2023-01-31     浏览(156)     (0)

文章描述了母亲从童年到中年的艰辛历程,她经历了贫困、苦难和挫折,但仍然坚韧不拔,为家庭付出一切。作者对母亲的感激和爱意溢于言表。

我逐渐长大, 故乡与母亲被我留在了越来越远的身后,他们的呼唤追不上高铁的奔驰,他们的脚步追不到千里之外。恍然间,我与母亲仿佛愈来愈远,愈来愈陌生,直到我拿到这份题目,重新在记忆的角落追溯起我那耕耘半生,任劳任怨的半百家慈。矮小的身躯,曾经的美丽,花白的头发,粗糙的手,干裂的脸……许多破碎的东西涌现在我的脑海,我慢慢地拼凑,凑着母亲这大半生的劳苦与艳丽。

一、艰辛的童年

母亲的童年,亦或是与母亲同时代大部人的童年,都应该与饥饿和劳累密不可分。母亲的原生家庭只依靠着外婆一个人支撑。外公的早逝逼迫母亲早早地懂事,早晨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得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背起巨大的篓筐,上山,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回收起来。看到蘑菇便是一家的早饭;看到柴木便是一家的津贴;看到小溪便是自己舒舒服服洗个澡的机会;若是看到了野兔,那便是一家不可多得的幸福。当然,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会自觉地往外婆家里钻,于是追逐中不慎磕磕绊绊,捡柴时不堪体力透支对母亲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母亲说:“我觉得我现在这么矮都是以前扛柴压矮的”。我很难想象母亲在说这话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是对艰苦的感叹,还是对童年的回忆,或者是对现在的珍惜,我只知道,母亲即使是个子比我还矮的半百女子, 但母亲的肩膀能扛起的扁担,是我至今没有办法企及的重量。巨大的压力和稀少的营养,塑成了母亲矮小的身材,众多的红薯和稀少的盐油,构成了我母亲肠胃的全部,褶皱的“新”衣和偶尔的肥肉,组成了母亲对幸福的全部理解。苦难围绕着她,但也锤炼了一颗纯净坚强的心。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我的诞生。

二、打拼的青年

很遗憾,我的母亲并不像励志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在逆境里靠着知识改变了命运。我的母亲用童年维系着家里的柴火与生机,微微闪耀的火苗熄灭之后,是由不得她拒绝的独立自强。务农、务工、半农半工,在此期间,母亲遇到了我的父亲。父亲也许正是看上了母亲的坚韧,在众多娇艳的鲜花里采撷了这最粗蛮的野葵。从此, 母亲跟着父亲走上了一条更加动荡不平的路———经商。那也许是母亲最忙碌的阶段,但母亲的付出也获得了稍稍对等的收获,家里多了我的姐姐,母亲经营的小家也渐渐地在故乡建起了地基。日子滑进了一段稍稍平静的时光,但母亲也没有在此期间享受多少福分。她每日依然为了生计和生意奔波, 甚至在分娩完只浅浅地休息了两周余又开始干活。时间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财富, 反而留下来许多的创伤和病灶。

我的出生,没有逃开计划生育的束缚,也许我的诞生,是我母亲在这一阶段最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时,我的母亲拦下了要去结扎的父亲,结果怀上了不让人省心的我。我的降临,引来的不仅仅是父母的担忧, 更有生育局探员隔三差五地刺探和侦查。我的奶奶说,我躲过很多地方,草堆里,枯井里,荒田里,山洞里,我哭闹,母亲也要陪着我奔波,为了我流泪。最终还是在一片田地里,我被生育局的鞭炮吓得大哭,我依稀记得有一双手把我从母亲的混乱的心跳声里剥离,依稀记得我被举到很高的地方,鞭炮的硝烟味在我的鼻腔乱窜,依稀记得母亲的哭声,奶奶的絮叨,父亲从钱包里掏出了两千块钱,依稀记得我们的小店里新换的炉灶被踢得稀烂,我的母亲在乱糟糟的头发里整理乱糟糟的门廊……

母亲总是讲不腻这一段故事,也许那是母亲在小乡村忙碌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冒险”,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过后悔,只知道我的出生或许就比别人多了一些“不菲的价格”,只知道我曾经幼稚地问过母亲:“妈妈,你喜欢我吗? ”自然,这么问的那一瞬间,我已然预料着否定的答案劈头盖脸而来,谁知,我的母亲一脸震惊,仿佛是渴了就要喝水一样简单而又理所当然地回答:“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

三、波折的中年

我顺利地长大,母亲的生意却不幸地没落,青年打拼时期留下的病灶也逐渐在母亲的身体里喧嚣起来。曾经为了帮我戒奶, 几天几夜没合眼, 现在头疼与失眠常常在深夜里与母亲吵架,曾经为了经营小店,分娩之后还在洗衣碰水,现在体寒与风湿常常在冬天里和母亲争斗。当母亲意识到她已经无力和这些隐疾抗衡时,无论愿不愿意承认,她都已经不复当年那无所不能的野劲,变得需要照顾,需要关爱。

命运却在这时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靠谱了半辈子的父亲,在她需要休息的时候掉了链子。小店入不敷出,我们埋葬了它,去往市里谋生。父亲的工作一周只能回来两趟,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注意到父亲的异常,主动提出要去和父亲一起工作。某天夜里她拍醒我,问我要不要去吃宵夜,我愣住了,寻思着我是不是在做梦,母亲是从来不花这样的冤枉钱的。没等我继续细想,她便拉着我起身。母亲的眼角难掩悲伤,果然,在桌上,母亲悄声说她疑虑父亲在外边惹上了狐腥。我那时的年纪并不足以让我明白母亲的用意,只顾着吃,母亲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抚摸着我的头,一言不发。现而今,我明白了,这并不是一顿宵夜,是母亲对我们的示弱, 她期许这样拙劣的方式可以赎买到一些我们对她的理解,关怀,慰藉,照顾。也许这是母亲为数不多的用金钱来行使生命之必要层次之外的职能,明面上是享受,但其实暗暗地承认了她的老去与衰弱,我却让她的这份期冀落空得如此彻底……

父亲与母亲的矛盾变得日益激烈, 幼稚如我都感受到了他们的明枪暗箭。我不知道是父亲真的心有鬼胎,还是母亲日益脆弱的心让他对父亲的久归萌生猜忌。无论如何,争执真真切切地蚕食着这个家。终于在父亲扬言一年回来一次的晚上,母亲再一次带我去吃了宵夜,这一次母亲哭了,说了一句我至今都不能忘记的话:“阿政,爸爸可能不要我们了,妈妈就算捡垃圾也要把你养大。”我终于意识到母亲不是超人,她只是一位比我多活了四十年的普普通通的人,她再宽容再能干再多么得强大都好,她都会受伤会难过会有那么一天需要我的保护。我那时候木讷到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回望起我和母亲的这十余年,这是我对母亲,十辈子也不能自我救赎的愧疚。

母亲的日子就这样在离婚的威胁边上摇摇欲坠地过了几年,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离婚的危机已经从生活中翻过。父亲投资滑铁卢,母亲与我们四处辗转,在越来越小的地方蜗居。可以说,母亲在她的兄弟姐妹们安居乐业,已经开始期待当爷爷奶奶的时候还在为了这个家而辗转反侧。弟弟的降生为母亲本来就劳累的生活又平添了几分牵挂。父亲因为家庭的不景气变得暴躁,弟弟又非常不合时宜地油盐不进,不可避免地挨了父亲几顿打,家庭关系又一次降到冰点。母亲的表现不再像上次一样,多了沉默,多了心疼,多了无可奈何,爱吃甜的母亲,为了这三个男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尝过了我的叛逆,忍受着弟弟的乖戾,磨合着父亲的暴力,母亲的中年,绝然是不能说幸运或安稳的。

可尽管如此,母亲依然还有着那一颗如土地般宽容、亲切的心, 她没有在任何的波折里丢失掉锤炼半生的品格。在陋室之中,她会呵斥我对奶奶的出言不逊,没有被焦虑磨钝对长辈应有的尊敬;在陋室之中,她会教导弟弟对生灵的珍视和爱惜,没有被现实剥夺对自然怀有的敬畏之心。尽管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很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是母亲就是凭着这些最粗野、最直接的直觉树立了一套勤俭节约、善恶分明、孝悌有礼、坦坦荡荡的价值观。没有什么佯攻,没有什么暗语,没有什么利己主义的横插,没有什么虚无主义的掺伴, 有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用一生总结的道理,用一生撰写的诗章。

我的母亲便是这样吃了大半辈子的苦, 至今还要拉扯我与弟弟的劳苦妇女,她曾戏谑地说:“妈妈属牛,牛的命就是干苦活的命。”我不知道她是否后悔了“属牛”,但我知道,老牛的腿下,自由地生活着一只小“羊”。老牛把所有的风雨和痛苦统统挡在外面, 小羊却因为偶尔滴落的小水珠郁郁寡欢, 羊儿飞快地成长,飞快地逃跑,跑到了老牛追赶一辈也追不到的地方,才明白老牛是怎样的艰辛与不易, 他侧耳听, 听不到老牛的责备或怒骂,只有她那追了满满一路的祝福和牵挂……

这是母亲,我的母亲,永远宽容不计代价的母亲,赋予我生命授予我道理的母亲,永远永远地不能遗忘的母亲,永远地永远地热烈地爱着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