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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身之本，必资于食。大观园的人惯是喜欢在吃食的名称上玩花样的！之前我去做客，凤姐便吩咐人端上来一式名为茄鲞的菜，我理所当然以为是茄子作原料，没成想茄子却是这道菜里微不足道的辅料。

因为味道好，我对这道菜情有独钟，听完凤姐细细介绍，我也不由得感慨贵族生活真是奢靡，如此一道小菜也极尽玩出花样来。

一道菜的工序繁琐得如同做金银玉器一样。

去茄皮留净肉，细细切碎后用鸡油烹炸，辅以切好的鸡脯子肉、新鲜买来的嫩香菌、雨前新冒芽的笋、蘑菇、五香腐干等等配料，不再多放其他调味已是极鲜。

鸡汤煨干之前都不能饮，颇为遗憾。将上面提到的烹饪好的成品密封入瓷罐子里，待到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便是一道待客极佳的菜。

或许只是在这大观园才能见到如此菜品。虽说材料都是常见，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能在这些寻常食材上下足了功夫，也是显得主人家极尽尊贵的一个好法子，自古饮食住行，这饮食是要有心人颇费一番功夫的。

我想，我倒是也有心如此研究这吃食，只是外力所阻，终究是不太可行。

小时候偶然读到白居易的《食笋》，颇为感怀。

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

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

物以多为贱，双钱易一束。

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

紫箨坼故锦，素肌擘新玉。

每日遂加餐，经时不思肉。

久为京洛客，此味常不足。

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

写 食 物 的， 无 论 是 文 还 是 诗 词， 大 都 天 生带 着 或 多 或 少 的 人 情 烟 火 味， 平 淡 中 见 真 切，没 有 那 样 铺 天 盖 地 的 激 情， 但 见 诗 如 见 人， 见诗如见食。

机缘巧合，后来有幸在贾府吃过一回笋。那道菜名为鸡髓笋，鸡腿肉是上好的，笋也挑最嫩最鲜的，满足了我对“新玉”般笋的想象，入口是淡淡的甜，笋味中和了肉腥，营养也很好。笋这东西，新鲜长出来时自有新鲜的好；若留不住鲜嫩，制成笋干也是很好，同鸡一道炖了也能还原出七七八八的鲜味来；或者直接同韭菜一起炒了，我也能多吃两碗米饭；再或，掏空了芯，学着竹筒饭的样子做个竹笋饭，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不知道这火候如何拿捏：火候太过则笋烂，火候不到则米生。可能本来就是我异想天开吧，合适的食材也需要合适的方法烹饪，否则本身再如何好，也是要被糟践了的。

我临别时，听见贾府下人闲聊，似乎与这鸡髓笋有关。

绿衣的丫鬟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富余也不能的。”

冬日里百姓日子难过，衣裳上的旧补丁舍不得裁，多一层便多一道御寒的；吃食也着力缩减了，便是有什么算什么，平素还要配些佐料的，到了冬天都是奢侈，白水煮菜都已是正食。倒也不是没有储粮，只不过是终年那样劳作着透支得来的一点指缝里的粮食，不省着点，是熬不过的。

贾府的下人说这种话，倒也是道尽了艰难，不过这种难与寻常百姓还是不太一样。

衰败之势是从细枝末节露出才最真实，这便是了。

我以洞察未来的身份看这场面，有些惭愧，却也极尽感慨，不久后的中秋夜宴只怕是更加显露出来，世间万般，都只道是寻常如此，兴衰，荣辱，万般皆如此。

（文 / 文化与传媒学院 2021 级汉语言文学 王心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