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窗外风穿竹林之声飒飒。
竹笼中的鸡鸭各自围成两群,皆是哑着嗓子,偶尔抖擞翅膀,发出几声“咕咕嘎嘎”。大狗蜷缩在棉絮乱窜的旧衣里,已然安睡了。半开的木门里,电灯仍“滋滋”地亮着,照得火塘旁的狸猫眼光熠熠。
彻夜无月,亦不见雪,风仍在忽远忽近地呼号,让人对木门外的寒冷望而生畏。南方乡村的冬天向来如此。串门的人从墙内走出来,立刻缩着脖子跺着脚,就像一片受了烫的菜叶,很快地蜷缩起来,裹着或红或绿厚棉服的身影一晃,就围坐在一个火塘旁了。
而后山风声聚集的地方,清瘦的竹子无处可躲。仔细看,还有晶莹剔透的冰附在它们身上。
这群竹子盘踞了我家屋下的半片荒山,飞鸟倘若能从半空望下来,一眼就能捕捉到这一片青衣客。如此盛况,谁能想到它们来到这里不过早我几十年呢?当时的青年将它们的“先辈”扛回来的时候,大抵也没想到过今日的场景吧?它们只顾着生长,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等到我出世的时候,我家门前,已经是一大片郁郁葱葱、望不尽的竹海了。
竹子是有无限可能的。
一棵几米高的竹树,自靠近根部的位置一刀一刀砍断,再用篾刀自上而下地破开,削成长条,细细打磨变薄后,就成了织背篓的竹篾。它们是匠人最亲密的伙伴,只需在火上一燎,竹篾就变得柔软了,再经过匠人那双粗糙的大手一抓、一折,主人家缺的物件就有了雏形。很难说是谁成就了无穷的创造,也许是匠人的手艺,也许是竹子的可塑性。可奇怪的是,一根又一根的竹子倒在了柴刀下,竹林却仿佛始终是那么大一片,不胖不瘦。
竹子未长成前是一个个形同锥体的小家伙,刚开始是嫩白的,后来添了点新绿。等它慢悠悠地破土出来,就裹上了一层麻色的“外衣”,这“外衣”会随着它一起长高、长壮。直到它能够坦然面对料峭的山风,那“外衣”才会破开。
但很多竹笋不会等到那天。
竹笋是很鲜美的,我幼时曾和邻家妹妹折了一节,就蘸着盐吃,仿佛也很不错。但我家却不怎么吃这道菜,也许是这么多年已经厌了,也许是舍不得让这片竹林葬于人的舌头上。
春天,常有镇上的人来到这里,背着竹篓,提着小锄头,笑盈盈地和我的母亲打招呼,却并不停下往后山去的脚步。人们从竹子身上采撷所需之物,竹子却不求回报。
那片竹林依旧在每一个春天里冒出数不尽的竹笋,在坡上,在青石下,在倒下还没来得及搬走的竹子旁,在茁壮的的高竹边儿上。竹林弥漫着一股清香,和煦的春风也温柔。当竹子在风里张开嘴的时候,就唱起了一支愉悦的歌儿。它们热烈地生长着,在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