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翻到了高三的日记:
“今天在书上看见红色的分类,就想看看“天色将亮,微光初现”的曙色,但是正在上课,很遗憾没有到操场去看。
从教室右侧中间的窗户往外望,天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雾没有散尽,冬天的太阳暖色很淡,透着点孱弱,加上白玻璃的雾化效果,就像是一个橙子掉进了班里的鱼缸。”
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刚好早起,决定坐在阳台看看夏天的日出,于是,我拿了一把小椅子放在了阳台。看日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的等待,昏昏欲睡间天色逐渐就开始发白,像是一条大鱼仰卧在天际,我就坐在河的对岸。
可能是因为有层层列列的楼房的阻挡,日出没有我想象得壮丽和浩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孤独和寡淡。也可能夏天的日出并不是这样,只是六月二十三号的日出是寂寞的。没有任何霞光的渲染和铺垫,利落地抛开冬天太阳的温吞,就像是从清冽的水井下突然冒出来的,带着一丝猝不及防,出现就直接是火红的球体,从楼房间的狭长空隙中有力地翻覆了上来,使得那些夜晚残余的空气微微震颤,高楼是层层叠叠无穷尽的峰峦,半遮住日出的侧脸。玻璃是小轩窗的清澈镜面,又倒映着几朵飘荡的橙色的朝霞。
那些还没有被太阳光芒普及到的楼栋之间,似乎还保留着一点点夜的昏昏沉沉,从澄黄的温暖过渡到一种模糊的青蓝色,颜色渐变着分层,卷曲着变成波浪,像是印象派油画的质地。
夜晚垂落,黎明升腾,是太阳恒久的使命。五点刚出头天就蒙蒙亮了,房屋在视野中有了清晰轮廓的构形,但是灵动游走的光芒又柔和了钢筋混凝土的笔直线条。玻璃反射着粼粼的波光,楼房是垂直的河面,颇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意趣。
六点半再多一点,妈妈起来了,站在客厅问我怎么起这么早,我说,来看日出。她笑了笑,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在菜刀和案板的磕碰间响起有节奏的哒哒声。这时太阳已是橙黄的一大片,妈妈手里拿着胡萝卜均匀地切片,胡萝卜也很像一片片的太阳,在每一个没有早起的日子,妈妈替我守护着我的日出。
两条平行等高的晾衣杆也均匀地涂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只是前面的那条被照耀得更亮一点,还有地上浅口小盆里的大蒜,那竖直向上生长的绿茎泛起了一层细腻的油脂,白胖圆润的蒜瓣拥挤在一团,可能正酝酿着一次丰富的炒肉。向下看,偶尔有一两个早起的老人沿着白色的行轨走过,我突然想起,迟子建说,这样等我年老的时候,就不知道长在我头发上的到底是月光呢还是白发呢。那他们头上呢,是日出还是白发呢?
夏天的日出比冬天的更直接,没有和空气雾气的流连,带着一种凶猛的热情。不到八点,室外已经变得焦热,饱满强烈的阳光抵达大地和建筑的表面,然后带着丰富的热量急速升温。此时正阳中心的颜色应该最接近古人称为“朱湛”的红色,这是浸泡过茜草的水的颜色,茜草是一品古老的植物染料,还有一种叫做丹秫的媒染剂,两种物体相混合,如此就生成了这种丰实的红色,我们的先辈可能就是如此,以捣臼和青石杵慢慢研磨,耐心地复刻朝阳的颜色。随日出而作,枕山河而息,循着自然的规律生生不息了上千年。
七点,太阳已经挂在高楼顶端,日出结束,灿烂的白昼启程。我回到客厅开始吃早饭,一家人围坐一桌,太阳还源源不断地顺着阳台的玻璃向屋里传输热量。
在稀松平常的一天凌晨,圆润如卵胎般太阳从狭长的地平线上徐徐脱离,我看了一场日出。